梵天之眼

第三十五章 嬗变(三)


    “林涛,好弟弟,别怕……”夏晓薇的安慰自己都觉得苍白。
    “姐,我没怕。我不是怕,我是觉得窝囊!每次遇到状况,我哥,我呸!我才不再叫他哥呢!沈默。每次遇到状况,沈默最大的本事就是缴械投降任人摆布。算什么男人?命算什么?拼死一个够本,拼两个赚一个!死就死了,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怎么着都比这样窝窝囊囊的活着好!姐,你看看他还有脸牛鼻子牛眼地教训我?”林涛转而冲着前面的沈默,“姓沈的,从现在开始,你少在我面前猪鼻子插大葱装象!你但凡身上长着一根公鸡毛儿也不至于这样?读书人?我呸!你的书都读进狗肚子里去了?士可杀不可辱!你的那条命就那么值钱?你以为投降就能活命?熊包!软蛋!……”
    沈默的脸色变得腊黄,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有说话,任由林涛一通臭骂。
    夏晓薇实在听不下去了,说道:“林涛,有点过份了啊!”
    林涛意犹未尽:“姐,不是我过份。不算大姐,我们四个人。四个对一个!俗话说,双拳难敌四手,恶虎还怕群狼!我们四个一起上,不信打不过那个棺材瓤子!”
    老头儿大笑:“棺材瓤子?这称呼不错,我喜欢。不过,小伙子,你也太小看我这棺材瓤子了。就你们这样的,别说四个,四十个也不是我的对手。”
    “鸡蛋碰石头——碰不过你也弄你一头鸡蛋黄子!死在战场上的是勇士,投降的才是孬种!”林涛愤然吼叫。
    “好样的,有种!我这老棺材瓤子有点想收你做徒弟了。”老头儿说。
    “啊呸!老不死的,你以为你是谁呀!林家大爷虽然今天栽在你手里了,但别以为我怕你!脑袋掉了不过是碗大的疤,有什么呀?”林涛一味逞口舌之利。
    大切诺基一**驶向山深林密之处。
    一处废弃的石灰窑。
    大切诺基停下。
    “你,下车!”老头儿命令沈默,“哦,是我糊涂了,你打不开车门。还得让我老棺材瓤子伺候你。”说完,老头儿先将方向盘上了锁,自己下车,绕道汽车另一侧打开车门:“请吧,沈默先生。”
    沈默下车。
    老头儿将车门锁死,对沈默说:“往前走!”
    沈默在老头儿的枪口威逼下走进石灰窑的窑洞,脚步踏起一片石灰粉尘,剧烈的咳嗽。
    “脚下轻一点儿,瞧你弄得!”老头是埋怨的口气,“行了,站住吧!”
    沈默站住。
    老头儿将一只手掌伸向沈默,掌心写着三个字:“别出声。”
    沈默疑惑。
    老头儿居然开始脱沈默的衣服,先抽腰带。
    沈默张嘴。
    老头儿再次伸出手掌亮出那三个字——别出声!
    沈默不再出声。
    老头儿将沈默的**扒了个净光,连鞋袜和**都没有放过,然后给沈默松绑,再扒上衣。②⑤⑧鈡雯?
    沈默很配合,老头儿怪异的行为引起他的好奇,他特别想知道老头儿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不一会儿功夫,就被老头扒得一丝不挂。
    老头儿将沈默的衣服胡乱拢成一团,抱在怀里走出窑洞。不到一分钟,老头再次进到窑洞,手里是空的——沈默的衣服不见了。
    “沈默先生,现在我们可以讲话了。”老头儿说。
    “就这样——赤诚相见?”沈默问。
    “我也很想和你一样,赤诚相见。可是,怕我这身老树皮吓着你,还是免了吧!开个玩笑。实在是怕你身上被人放置了窃听器,所以才出此下策,沈默先生委屈一下吧。”老头儿的突然变得很客气。
    “你——到底是什么人?”沈默直视那老头儿。
    “我是什么人并不重要,关键是我一直在帮你。如果不是我暗中相助,在火车进入菏泽站的时候你就被人绑架了。同样是我,暗中助你用最快的速度找到怪歌何,这就是为什么我要带你去苏科寨的原因。只是我并不知道第二天怪歌何要去石门坎。其实,我所做的还远不只是这些……”
    “从聊城你就开始盯梢我?”
    “聊城?不!那太晚了。准确地说是从虞江,或者说是从大连。在虞江码头,云雀号的甲板上,你撞了我一跤。”老头儿说。
    一些场景在沈默的脑海中掠过。汹涌的人潮。沈默在跑。和一个老人撞了个满怀。老人朝沈默摆手,离去。沈默伸开的手掌,一个小小的纸团。抻平,四个字——沙漠玫瑰。
    “沙漠玫瑰?是你?”沈默疑虑重重地看着眼前的老头儿,除了身板有些相近,容貌却截然不同。
    “没办法。”老头儿叹息,“为了活命,不得不换一张脸。”同时,很恐怖地揭开脸上的面具。紧接着又抠自己的眼睛,取下添加了特制色素的隐形眼镜。最终露出了本来面目——长脸,浓眉,眼窝深陷,目光如炬。果然就是云雀号客轮上的那个老者。
        “沙漠玫瑰是什么意思?”
    “沙漠玫瑰是你的对手,你是搞历史研究的,你知道日本的鸟居龙臧这个人吗?”
    “鸟居龙臧?日本有名的旅行家,曾经多次来到中国。”
    “准确地说,应该是曾经多次来到中国贵州。”
    “对,红崖天书的拓片就是此人带到日本的。”
    “这个人远远不止旅行家这么简单。他来中国的目的和你的教授所研究的课题一样。”
    沈默讶异:“梵天之眼?”
    “从清光绪年间开始,日本人就盯上了这颗钻石。当时,除了鸟居龙臧,还有日本国领事得丸作藏。一次一次地跑到贵州来打探这颗钻石的下落。”老头儿说。
    “日本人怎么知道这颗钻石在中国贵州?”沈默的疑问实在太多。
    “野兽什么时候都能闻到血的味道。看来,你对日本人的本性还是了解的太少。话题扯远了,让我说说沙漠玫瑰。鸟居龙臧死后,他的孙子鸟居一郎,鸟居一郎这个名字你也应该知道。”
    沈默点头:“也是一位历史学者,虽然不怎么有名。但我并不知道他是鸟居龙臧的孙子。”
    “鸟居一郎以另外一种形式继承了鸟居龙臧的事业——寻找梵天之眼。终其一生,他只做了一件事情。主持筹建了一个学术沙龙——沙漠玫瑰。笼络了一批相关的学者。为了支撑这个沙龙,鸟居一郎几乎倾家荡产。后来。鸟居一郎离奇死亡,死的时候还不到四十岁。沙漠玫瑰被另一个发起人渡边草芥掌控。渡边草芥是个极端分子,在他的主导下,沙漠玫瑰沦落成为一个带有黑社会性质的团体。唯一没变的是他们的目标——梵天之眼。为了实现这个目标,沙漠玫瑰不择手段。渡边草芥死后,沙漠玫瑰的控制权由他的长子渡边一郎继承。此后,沙漠玫瑰完全蜕变成渡边家族的私产,代代相传。现在,因为渡边家族这代人没有男丁,沙漠玫瑰的掌门人实际是个女子,名叫渡边美穗子。”
    “渡边一郎这个名字我见过,在我太爷爷的笔记中。当年,就是此人带人追杀我太爷爷李畋。你的意思是说,夏教授是日本人杀的?可是,易龙曾经亲口对我说过,夏教授是他所杀。指使他杀人的,是个五十多岁的男人,不是女子。”
    “你知道那个男人是谁吗?”老头儿问。
    “谁?”
    “你认识——虞江大学的校长,程度。”
    “程度?”这让沈默太吃惊了,他不知道是不是应该相信这个神秘的老头儿。
    “不相信是吧?其实我也是刚刚知道。有句老话,叫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你们在老鹰崖探洞时,易龙盯着你们,我盯着他。他下山之后,我还到那个水泥盒子里看过你们,当时你们都被他用迷香薰倒,不省人事。看到你们没什么危险,我便下山去追他。一**追到石门坎,跟着他上了伯格理足球场,当然他一点都没有发觉。后来,程度出现了,推着一把轮椅。轮椅上坐着一个女人。然后,易龙开始和程度谈判,要用手里的东西换一笔钱,还有轮椅上那个女人……”老头儿复述着当天早晨反生在伯格理足球场的事情,“最后,易龙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死在那个女人的枪下。显然,那个女人并不是易龙要找的人,只是一个冒牌货。当然,易龙也欺骗了程度,他那套东西全部是假的——铜砣是泥巴做的,笔记本是空白的,半把钥匙是木头削的。真的那套,一定是在你手上吧!我猜想,这中间一定出了什么状况,才让易龙从一个杀手变成一个拯救者。”
    “易龙死了?我,凭什么相信你?”沈默质疑。
    “我知道空口无凭你是不会相信的。幸好我留下的证据。”老头儿掏出自己的手机,调出了一些照片,“你自己看吧!”
    沈默迟疑着接过,一张张翻阅。第一张,易龙的背影,对面是程度推着轮椅。第二张,女子开枪,易龙倒地的一瞬间。第三张,程度在踢踏地上的东西,一本黑色笔记本清晰可见。第四张,女子在摘易龙的手表。“这些东西足以让程度在深牢大狱中度过他的后半生!只是,这些证据如何保全?”
    “这手机就送给你了。你的手机不是被易龙丢掉了吗?记住手机里预存了一个号码,危机时可以紧急呼救。”
    “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知道这些?又为什么这么做?要我相信你,总得给我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还有,柳墩儿是什么角色?”
    “柳墩儿?你太高看他了,他只不过是个傻子。”老头儿摇头。
    “傻子?你不远千里将一个傻子从山东带到贵州,不嫌累赘?”沈默对着老头儿做出一个怪怪的笑容。
    “年轻人,你刚才这一大堆的疑问,在我这里答案只有一个。一些陈年旧事,我本不想说,可是,既然话已经说到这份儿上了,我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了。柳墩儿——是我儿子。”老头儿的的语气一下变得沉重起来。
    “柳墩儿是你儿子?你是……?”沈默一时目瞪口呆。
        “山东聊城人氏,本姓柳,贱名柳岩。你拿的那本于道泉日记,正是家父的遗物。”老头儿说。
    提到于道泉日记,面对主人,沈默不禁赫然:“柳先生……我……”
    老头儿摆手:“不必解释,你是买。你留了钱的——人民币一千元。”
    “我……”面对老头儿的大度,沈默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还有什么要问的?我索性全都满足你。”老头儿说。
    “你怎么对沙漠玫瑰的事知道这么多?我在聊城时听说你这些年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有人说是去了台湾,有人说是下了东洋,还有人说在黄河边上看到了你的尸体……”
    “说来话长了,1947年那年秋天,解放军打下聊城的那天。家父自杀身亡,他是忠诚的国民党员。那时我才一岁零三个月。母亲不敢声张,谎称父亲暴病身亡。那时,到处乱糟糟的,打仗死的人多了去了。没人关心你是怎么死的。谁也不知道自己当天晚上脱下的鞋子到第二天早上还能不能穿到脚上。母亲草草地把父亲葬了。我实际上是母亲一手带大的,到了1966年,那年我刚满二十岁。按那时候的婚姻法,刚到结婚年龄。母亲做主给我订了一门亲事,女孩儿我一次也没见过,只知道比我大三岁。母亲对我说——女大三,抱金砖。当时,我们家很穷,只有那一排旧房子。而且,那年,聊城县革命委员会的人已经对我父亲的身份产生了怀疑,虽然还没有找到明确的证据。那个时代,如果家里出了一个反革命,几代人都抬不起头来。其实,在母亲心里,只要有姑娘肯嫁到我们家,那就是烧了高香了。就这样,我稀里糊涂地拜了天地。那个时候最流行的婚礼仪式是向毛主席的画像行鞠躬礼。但是,我母亲却显出过人的执拗。她坚持要办旧式婚礼,因我们家三代单传,没什么本家,婚礼只请了几个近邻长辈。所以,我的婚礼有些冷清,酒席也只摆了两桌。新娘子一身红嫁衣,袖子长的有些不太合体,顶着红盖头。拜完天地,入了洞房。我们那儿兴闹洞房,闹得凶。几个发小把我推出洞房,和新娘子嬉闹。突然,一个接一个地杀猪似地嚎叫着跑出来,一个个面容失色,犹如撞鬼一般。我以为出了什么事,赶紧跑进洞房。就这样,我第一次看到了我的新娘子。一张奇丑的面孔。我感觉天旋地转,转身就往外走。新娘子却一把拉住我的衣袖。天!那是一双怎样的手啊。每只手都有六根手指!我拼命掰开她的手,跑出了洞房。一边跑一边扯掉身上的新郎装。我找到母亲,对她老人家狂吼乱叫。我知道母亲养大我不容易,二十年来我从不敢对母亲大声说话。那个时候,我实在控制不住了,我几乎就要疯掉。我冲母亲嚷:‘妈呀,我的妈呀!你是我的亲妈吗?你干嘛要这样害我!弄个妖怪来天天睡在我身边!’母亲的脸色很冷,冷得让我心寒。她说:‘我们这样的人家,还有资格挑三捡四吗?有姑娘肯嫁就不错了!你知足吧!’我呛声道:‘我宁可终生不娶也不要她!’母亲训斥:‘拜了天地要不要就由不得你了!再说,结婚证也领了,县革委的大红印章盖着,你说不算就不算了?终生不娶,说得好听。真让你打上十几年光棍,给你头母猪你都乐得屁颠儿屁颠儿的。’我都不知道母亲什么时候给我办的结婚证,也不知道她用了什么手段居然在没有我本人在场的情况下办了结婚证。我说:‘领了结婚证怕什么?人家生了孩子的也可以离婚呢!’母亲冷笑:‘离婚?你以为县革委是你家开的?什么理由?嫌新娘子丑?不用县革委判,我就能给你判——你这是典型的小资产阶级情调!人家姑娘怎么了?三代贫农!根红苗正!你是什么家庭?你祖上是前清进士——典型的剥削阶级!你父亲……你嫌弃人家?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你也配!你和三代贫农的女子打离婚?你能打得赢?就算是你吃了熊心豹子胆,难道县革委的人也敢陪着你发疯?’母亲的话让我发狂,因为我知道,母亲说得是现实。一切都已经是木已成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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