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端锦瑟

说完，起身整了整桌面上略显得凌乱的文件。
  她一贯的好习惯中有一样就是没有强烈的好奇心，所以对于这样突然的转变，她只是不解，而从来不会想到这跟她有什么关联。
  望着对方消失在办公室门口的纤盈的背影，蒋洁喝了一口浓浓的花茶，真心希望待会儿不要发生什么事才好。
  跟以前没什么不同，在打过一遍下课铃，模式化地布置了几道课后习题，形式化地嘱咐了学生如果有什么不懂的难点可以去办公室找她后，便让他们解了散。但是，就在她收拾讲台上的教案的时候，几个男生却在讲台下相互推搡着对方的身体。
  “有什么问题吗？”她笑着询问道。
  从今早一进办公室开始，她好像就不停地遇到这种奇奇怪怪的事情了。刚才她在来教室上课的路上，还碰到几个不怎么熟悉的老师对她指指点点，嘀嘀咕咕些什么。大概是因为从小的家庭原因，对这些特别的关注，她倒没有的有什么在意，只是有些奇怪罢了。
  几个男孩子中一个较小个子的被踉踉跄跄地推了出来。李苏锦不禁小心的替他捏了一把汗，刚才他们一直推推搡搡的，这次她倒是看清楚了他们手上拿的到底是什么，原来是一小叠的报纸。
  “李老师，能不能打扰一下？”小个子的男生挠挠后脑勺腼腆地出声。
  李苏锦依然微笑，“有什么事吗？”
  “李老师，他们让我过来问你，报纸里面的女人是不是你啊？里面的报道是不是真的？”说着，将手里的报纸摊开放在讲台上。
  报纸里刊登的俨然是两个一前一后两个身影一大早从同一幢楼里出来的场景。两人之间虽然隔着两个步子的距离，但是举止神态皆属亲密和暧昧，不可能是两个陌生人所拥有的熟稔。
  没错，报纸里的两个人是她和莫少均。
  大概是那天她送莫少均离开的时候，天还刚蒙蒙亮，也由于她是低着头的缘故，所以照片里的她只被拍到了侧脸。但是由于照片的背景就是他们身后的整片建筑群，不认识的人也许猜不到她是谁，但是认识的人却是一眼就能对的上号的。
  最可笑的是里面的文章，极力运用所能想到的溢美之词赞美一段白马王子与灰姑娘的恋曲。
  难怪，今天早上她接收到了那么多的注目礼啊！
  她哂笑。
  尽管有些意外，但是她并没有发太久的呆。将手上的报纸重新合上，然后折成好几折递给面前局促的男生，唇角泛着丝丝的笑容，揶揄地对他们调侃道，“我以为八卦是女生的专利，没想到我们班的男生也会这么八卦！”看着面前涨红了双颊的小男生接过报纸，她又看向一直在旁边看好戏的学生，笑道，“这是老师的私事，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小秘密，所以请各位同学也让老师保留一点属于自己的秘密，好吗？”
  离开教室的时候，她这才发现自己的手心布满了细细密密的汗珠，而刚才她竟然一点感觉都没有。
  她是应该有所警觉的。他并不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市井小民，而是整个莫氏的掌舵人，一举一动都曝光在公众目光中，不然她又怎么会知道他换女人的速度跟换衣服一样。总之，都怪她自己太不小心了。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在她回到办公室不久，又接到了校长室的电话，校长助理让她去一趟校长办公室，说是有事需要她过去处理一下。现在她能有什么事？无非是她见报的事罢了，她不禁苦笑。
  她并不想成为焦点的，一点都不想。
  “校长，你找我有事？”扣手敲了敲门，她应声推开了面前暗红色的雕花大门。
  校长室并不输给一般的企业老总的办公室，该有的摆设和奢华还是必须的。李苏锦环了一圈，果然在那一排大书架前找到了那个略显得发福的中年男子。
  “李老师，你来了，随便坐吧。”张简笑着回头，将手里厚厚的书本放到办公桌上，然后指了指另一边那个小型会客室
  李苏锦依言在一旁的沙发上坐下。
  “其实也没有什么要紧的事，就是想问问你这周的周四下午有没有时间？”隔着几米的距离，张简边倒茶，边解释。
  李苏锦暗暗叹了一口气。张校长真的不是一个会找借口的人，只要打开电脑，轻轻吸点开本学期的教学计划，全校所有教师的课程表一览无余，何必多此一举地让她来办公室？
  但是既然他如此问了，她也不好意思拆穿他的小心思，于是也开口老实地回答道，“周四下午没什么课的。”
  张简将茶杯放在茶几上，然后在她右手边的位置坐下，不疾不徐道：“周四下午有个高二语文组的研讨会，如果你有时间的话，我就把这个事交给你了。”
  淡绿色的几抹茶叶漂浮在水面，浅浅的茶香在鼻尖擦过。
  是上好的碧螺春，她认得这个味道，如果跟蒋洁说她吃到张校长亲手泡的茶，不知道她会作何感想。众所周知，能喝到张校长泡的茶可没有几个人呀。难得今天她有如此的特别的待遇啊。
  “嗯，我知道了。”她点点头，放下茶杯，又道，“如果没有什么事的话，那我先回去了，待会儿还有课。”
  “好吧，那你先回去。”张简起身送她至门口，拍拍她的肩膀，意味深长道，“将这件事交给你我很放心，我知道你不会让我失望的。”
  她听懂了他话里的意思，也回了一个让他放心的微笑。
  当一个在学校任教的老师牵涉到作风问题的时候，任是再多的解释也是苍白和无力的。
  转身的霎那，唇边上的镇定和无畏，如同冬夜里突然龟裂的冰凌，片片应声坠地。
  那天上午从校长办公室离开的李苏锦就像突然从人间蒸发了似地，手机里发出去的最后一条短信是给蓝田，上面只是一行短短的字——我很好，不用担心。
  锦瑟无端五十弦（36）
  颓然地握着一点一点暗下的屏幕，耳边全是反复冰凉的女声：对不起，你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可是除了一遍一遍地拨打那个熟悉的号码，他又还能做什么？
  如果是四年之前，不用他费心思去猜她到底在哪里，只要一闭上眼睛，所有的答案都会自动跳出出现在他的脑海里。四年前他们尽管疏远，冷淡，互相伤害，但是彼此的生活对方都参与其中。可是现在呢？
  中间凭空多出来的四年，他要怎么做才能抵得了时光的洪流？
  报纸的事，他并不是一开始便知晓的，但是这件事是他考虑不细了。
  Bank of sunir内部人员的调整已经让银行内部出现人人自危的情况了，业内的许多双眼睛也紧盯着银行的正常运作。他承认是他太操之过急了，当初他应该采取梅萱建议的“温和”政策的，一步一步整顿银行里的弊端，以至于也不会让自己处于骑虎难下的尴尬境地，俗话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他只知道树大招风，却忘了还有盘根错节这个成语。
  牵动一发而牵全身，是他将银行内部的弊端估算的太过简单了，认为可以凭借自己的能力尽早填补银行内部自他父亲过世后便一直存在着那个无底洞，屏蔽了梅萱和李琛努力了这么多年都没有做到的事实，只凭着一股初生牛犊不怕虎的蛮劲，将对方逼到死角最后反而被反噬一口的不利境地。
  正因为近段日子里，他一直忙着与诸位持股的董事周旋，所以也忽略了在这么敏感的时期，他带给她的困恼和难堪到底有多大。是他自私地将她牵扯到这么复杂的大环境中，打破了她四年来她给自己筑建的平静生活。
  所以当蓝田气急败坏地质问他到底对苏锦做了什么，而他根本无力地反驳的时候，他才明白自己到底有多混蛋。
  可是，他舍不得呀。
  四年前，为了不让她跟邵继钺远走天涯，他自私地用道德和愧疚让她不得不选择放弃邵继钺。四年后，他用同样的方式又逼着她做了一次有违良心的选择。
  四年前他拒绝去深想为什么所有的人都看到了她的好，而唯独只有他对她斤斤计较，百般挑刺，现在他终于明白了。原来他在乎她，喜欢她，所以容忍不了邵继钺对她好，更受不了她对邵继钺毫无保留的信任。所以才会在冷嘲热讽中维持天平两端的平衡，掩饰自己对她的在乎。
  想起不久前在病房里问白无瑕她想要什么的时候，对方波澜不惊的表情，着实让他有些惊讶。在他们那个圈子，不需要明说，话一出口，就意味着银货两讫，互不相欠。其实白无瑕的反应也在自己预料的范围里的，当初之所以会选择跟她在一起，最主要的原因就是欣赏她的不纠缠和淡然，当然还有一部分原因是满足了他男人的骄傲和自尊心。
  他欣赏她的那份淡然，好像在她的身上看到了另外一个倔强地挺得笔直的纤弱背影，所以在她婉转地表示想要出演一部被炒得很炙热的电视剧里某一个角色的意愿的时候，他丝毫没有犹豫地便点头答应。
  但是他没想到的是就在他准备离开的时候，白无瑕却朝他扬起了一抹虚弱且苍白的笑容，她说，“莫总，我一直认为你永远不会爱上这世上的任何一个女人。但是我发现我错了，不是你不会爱人，只是我们都不是你要的那个人而已。”
  “……如果你已经遇到那个女孩的话，请你一定好好珍惜……占有并不是真正的爱人方式……”
  也许是突然解除了那种让她小心翼翼处理的关系，那天傍晚，白无瑕不似以前那般寡言，而是絮絮叨叨说了一些以前从来不曾说出的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