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掌飞的欢喜与哀愁

白先生说他有句座右铭，叫：“该出腿时就出腿。”这件事本来无人知晓，如今天下庄内人尽皆知。
    六月初六大清早寅时半，萧壮壮正跟被子扭成一团，在房里睡得奇欢，却猛听得“砰”的一声巨响，惊得他顶着一头鸟窝朦朦胧胧地跳起来。本以为出了什么大事，待到就着灰蓝色的晨光定睛望去，却只见一条裹在灰麻裤腿中的长腿伸在自个门口，晃了一晃，利落地缩回去，随后走进来一个青年拳师状的人，肩上扛着一根树干，树干上挑着个小包袱，笑呵呵地望着自己，说声：“出发。”大手一挥，然后，挑着小包袱消失得无影无踪。再过不多久，从不算很遥远的地方，传来了一声接一声的“砰砰”响声，再然后是混杂着女人、男人愤怒尖叫声的惊涛骇浪……
    萧壮壮抹抹一头冷汗，终于认命地边碎碎念边收拾起包袱来。
    待到萧壮壮把包袱皮系好，急匆匆奔到大厅的时候，除了辛媚娘，“天下庄”的所有成员都已经到达。说是天下庄的人，其实这种说法有些牵强。因为除了本来就有大清早爬起来练功做早饭习惯的衣掌飞，与因为一直陪着衣掌飞如今也习惯了早起的萧扬，始作俑者白先生，在天下庄的大堂里此刻还坐着不少陌生的男男女女，他们个个满面倦容，哈欠连天。
    白先生神清气爽地站在大厅中央，笑吟吟地对一干人说：“各位在天下庄潜伏了这么久真是辛苦了，可惜我们盟主今日就要下山去，要比武还是要刺探之类的事情都留到日后再说吧。”说完拱拱手，做个“请”的手势，那些男的女的、老的少的，便或失望、或郁闷、或不满地站起来，陆陆续续地在晨光中走出了“天下庄”的大门。
    萧壮壮手搭凉棚，望着远处人潮滚滚惊叹：“原来我们庄里伏了这么多人！”
    萧扬也在旁边说笑：“早知道就收他们的饭钱宿费。”
    白先生嫣然一笑道：“你们怎么知道我没收？”噎得主仆俩直翻白眼。
    衣掌飞站起身来，道：“我去看看辛姐姐去。”说着，便自顾自走出去。萧扬看了看左右，也跟了上去，剩下萧壮壮和白先生两人在空荡荡的大厅内。
    萧壮壮歪头想了想，终于还是问白先生：“辛媚娘呢？”
    白先生习惯性地捋一把胡子，忘了自己今天是个后生仔模样，一捋捋了个空，颇有些落寞地甩手道：“大约在舍生崖祭拜叶知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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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舍身崖，位于华山西峰莲花峰。三面绝渊，一枝独秀，周遭云遮雾绕，气象万千，至日出日伏，天光变化，金带翠练，颇有仙乡风骨。这里本也有个传说，但自前代武林盟主叶知秋舍身成仁，加之白先生存心宣传，如今华山“舍身崖”流传的传说便成了叶知秋本人。
    衣掌飞与萧扬施展轻功，并驾齐驱，到得峰顶，正是日出时分。但见天边一轮红日，如同只手可得，万千金丝缕之中，有一绝色女子，立于崖边，身姿超然，宛要仙去，那女子不是别人，正是辛媚娘。
    衣掌飞看萧扬一眼，萧扬心里也道声“坏了”。
    就因为平日辛媚娘总是一副没心没肺，刁蛮跋扈的样子，老跟在衣掌飞身边与萧扬作对，以至于所有人都忘了她除了是个芊芊弱女子之外，更是一个刚刚过门便死了老公的可怜寡妇。
    衣掌飞与萧扬对视一眼，彼此分作两路，偷偷地向崖边的辛媚娘接近。
    辛媚娘似乎太过投入于自己的世界之中，以至于根本没有注意到衣掌飞与萧扬的接近。她立于崖边，满脸凝肃，时而抬头眺向远方，时而低头俯瞰脚下，衣袂被晨风飘起，猎猎作响。
    萧扬从一侧靠近的时候，忍不住向辛媚娘远眺的地方望了一眼，却见目光所及一片葱峦叠翠，底下乃是绝壑万仞，深不见底。
    难道辛媚娘真的起了与叶知秋地府相会的心？
    萧扬皱起眉头：“说笑的吧。”
    话音未落，却见辛媚娘的身形微微晃了一下，似是被风吹动，又似是一时未曾站稳，她的身子便不受控制般向着崖底坠了下去。这边萧扬心念微动，那边恰似兔起鹘落，便有一条苍色身影自旁边窜出，直向辛媚娘坠崖的地方扑去，不用猜想，便是衣掌飞。
    萧扬不及多想，瞥到一侧一条苍劲古藤，悬垂于千年古柏之上，暗运内力，一把扯下古藤，贯注真气，便向那两人落崖之处丢去，另一头却丢向一旁树上，古藤就着萧扬的力道，顺着树身自动打了两圈，回到萧扬手上，萧扬趁势就着藤身转了两圈，将古藤稳稳缠到腰上。一股重且大的力道便打横着向萧扬腰间传递过来，扯得他晃了一下，退了两步才站稳。
    “小飞。”萧扬甫一站稳，便向底下叫道，一面向崖侧走动。
    “我在。”衣掌飞在崖下回话，“你站稳了。”
    话音刚落，萧扬只感觉一股大力传来，那边藤索摆动，却是衣掌飞使了凌云梯，带同辛媚娘攀藤纵了上来。
    两人这边方落地，那边萧扬即刻一掌劈断了身上藤索，那古藤就着落势，一路向崖底滑落，过了许久，也听不到坠地的轰然声响。
    “辛姐姐，你怎么样？”衣掌飞将怀中辛媚娘轻轻放落地上，问道。
    那边萧扬看衣掌飞面上温柔神色，忍不住皱了皱眉头，撇了撇嘴，道：“好好的寻什么短见，轻什么生？你平时不是蛮得很？”
    辛媚娘在衣掌飞怀中，满脸惊愕，眼睛瞪得大大，好像被吓呆，好半天才醒过来，问：“谁？谁轻生？”
    “你啊。”萧扬没好气道，“一大清早地爬这么高往下跳，不是轻生是什么？”
    衣掌飞也在旁边道：“辛姐姐，天无绝人之路，我以前在山里养的小鸟儿，爹妈都给我师父烤来吃了，那小鸟儿还不是欢蹦乱跳地好好活着，你又何苦……”
    辛媚娘翻个白眼：“要死了你们，我不过一大早起来赏赏日出，顺便跟那个衰鬼叶知秋道个别罢了，谁轻生，谁短见来着！就算天下男人都死光了，我辛媚娘也不会为情轻生！”
    萧扬在旁边一叠声地叹气道：“哎哎哎，女人就是嘴硬死要面子，跳都跳下去了，还装。”
    “我往下跳又不是为了叶知秋，我是……”辛媚娘连珠炮般的话说到这边却停了一停，面上表情由红转青，由青又转了白，半晌，像认命般，咽了一口气道，“罢罢罢，算你赢，这次就当我一时鬼迷心窍，为那个衰鬼轻生寻短见好了。”
    正说着，却听远处传来“喂”的呼喊声，几人回头看去，却见白先生一人遥遥当先，萧壮壮背了一身的包袱气喘吁吁地跟在后头，两人一路向崖顶奔过来。
    “盟主，庄里事宜都打点停当，可以出发了。哟，辛姑娘，您这是怎么了？”
    衣掌飞看萧扬一眼，两人齐齐摇头：“没什么，可以走了。”
    辛媚娘有些心不甘情不愿，终究还是爬起来，摇曳生姿地走远了。
    “萧扬，我们也走吧。”衣掌飞看其他几人走远，向萧扬回头道。
    萧扬正往适才辛媚娘眺望的地方看。刚才只是朝阳初升，这么一闹腾，太阳已经完全升上了天空，舍生崖上一片开阔，底下云蒸霞蔚，雾涛滚滚，间中偶尔露出一条崎岖险道，正是连接华山西峰与南峰，人称“小苍龙岭”的险道。
    “怎么了？”
    “不，没什么。”萧扬回过神来道。或许只是自己的心理作用罢了，总觉得离开这“天下庄”，便很难再回来一般。
    “萧扬，我们很快就会回来的。”不知道是不是看出萧扬的心思，衣掌飞伸出手，轻描淡写道。
    萧扬望了望那只布满粗茧的手，“嗯”了一声，伸出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