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掌飞的欢喜与哀愁

萧扬又静静听了一会，等那一班巡夜的人过去，便蹑手蹑脚起身，隐至窗边，微微翕开一条窗缝。明月华辉，自户外泄入一线流光打至青砖地上，他下午坐在竹榻之上已经计算了角度，此刻隐身的位置，刚好能在有限的视野范围内锁定他想要观察的那一方角落。
    万家山庄内此刻看似悄无声息，然而在那静谧之中，却势必处处设着机关陷阱。萧扬在他狭窄的视野中将对面的一处比肩重檐再度看了一遍，又细细想了一番万家山庄的房舍所在，心中不由更是确信了某个结论。关上窗，他又摸至门边，也不探头去看，更不将门翕开，却将手伸到怀中去，想要掏那随身带着的“顺风耳”。
    这一掏，却是掏了个空！
    原来自他白日落水后曾短暂失去知觉，虽被柴青池救回，但浑身上下自然被搜了个遍，不仅随身带着的一把匕首几瓶丸药被全数拿走，就连身上挂着的那块钦赐玉佩都被没收而去，想来是柴青池看出此乃御赐之物，留着栽赃要挟。然而，就算被换了浑身的衣物，他身上终究还是剩下了一样东西……
    萧扬在黑暗之中抚触到戴在自己左手小指上的那枚指环。玉本就是劣质的玉，自然不会有触手温润之类的效果，可在这夏夜之中，他只觉得触手所及乃是一片彻骨的冰凉。这一下冷彻骨的刺激仿佛冰锥扎入了他的骨髓里去，一时让他愣了半晌，连带着失了所有的兴致。什么权谋计算，逃出生天，似乎一下子都显得无关紧要起来。一不留神便跌坐至地上，整个人都陷入了一种毫无期待的空虚之中，一直到听得三更之声，才恍恍然爬起来，跟游魂似地躺回床上去了。
    第二日，雨。
    柴青池今日并未露面，似乎是要刻意给他留出点空间。还是万青山和那哑仆来送的饭，万青山大约是被柴青池严厉警告过，竟是再也没有踏入萧扬房门一步。
    萧扬心绪不佳，根本连饭都要吃不下去了，只扒拉着饭粒，却并不往嘴里送。万青山在外面关了门，屋里只剩下萧扬和那哑仆，窗外听得雨点密密麻麻打在塘中，发出沙沙的声响，明明有声，却更显死寂。
    这顿饭与昨晚那顿又不同，吃不出丝毫辛媚娘手艺的影子，萧扬甚至怀疑自己昨晚是不是猜错了。实在食不知味，终于还是放下碗筷，对着那哑仆招招手，示意他把饭菜撤下去。他也知道衣掌飞今日在自己心中地位早已不同，却还是对他能够轻易左右自己情绪的程度感到震惊。衣掌飞这一走几乎让自己万念俱灰，可对衣掌飞而言，自己其实又算得了什么呢？他既然能够轻轻松松地将自己放开，任他做一个敌营中的弃子，想必根本就不曾把自己放在眼里吧！
    萧扬一时觉得无比烦躁起来，那哑仆还唯唯诺诺站在一边，似乎根本没看懂他的手势。想到萧壮壮的聪明伶俐，这个又笨又胆小的仆人，不由让他有些恼怒。萧扬烦乱地立起身来，那哑仆像是吓了一跳，看到他的手势，不仅不靠近，反而更害怕地往后退缩去。
    萧扬一时又气又好笑，自己不过是要他收拾餐具，这仆人怎么反而作出一副要被打被杀的孬种样来，不由得又上前一步。但他上前一步，那哑仆便退后一步，很快便退至墙与床的夹缝之间。萧扬已经笑不出来了，这哑仆这样的动作弄得他好像恶人一般，他现在也实在没有那种心思与人纠缠，刚要退后，却突然被人一把拽住了衣袖。
    萧扬但愣了一下，却见那胆怯的哑仆一瞬之间眼中仿佛迸出火光来，他这一眼，看得萧扬心中一愣，再明白过来的时候，那仆人已经松开手，可怜兮兮地缩至角落里。萧扬略侧头，迅速向身后看了一眼，便厉声道：“真是个笨奴才！”
    说罢，走至门口，开了大门就向外走！他门口原本看来并没守得人，一条回廊空空荡荡，但他才跨出门两步，便觉得面前风声刮过，定睛看时已有两人跪在他面前，齐齐恭声道：“萧世子请回。”
    萧扬早有准备，当下怒斥：“放肆！既然知道叫我世子，我想出门走走难道你们还能拦我不成！”
    那两人却并不后退，只单膝跪在地上道：“我主有吩咐，萧世子但要什么奇趣玩意消遣，尽可听从，但绝不可离屋半步！”
    “这便是你们主子待客之道？！”萧扬冷笑，“又禁我行走，又遣那等笨奴才来伺候，真是好生亲厚！这样相待，我看我也不用考虑与你们主子合作了。”
    那两人到此时方才对望一眼，似乎对萧扬话里的狠绝有些拿捏不定。
    “萧世子……”
    “还不让开！”萧扬似是当真发怒，劈手就往其中一人面门攻去。那两人既然被派来守候他门前，自然不是易于之辈，但似乎又被吩咐不可伤害萧扬，于是拔了腰间宝剑，却并不出鞘，带着鞘壳来应战，也并不敢出杀招。
    萧扬要得就是他们如此这般。他情知自己前日受了阴山鬼叟阴毒之气，筋脉已有损伤，虽则避开了柴青池下在饭食中的药物，但此刻浑身功力只余一半，而况他本就不是专修内家之人，倘若力战，必有自损，但他此刻要得不过是拖延时间。
    他便仗着尚有余裕，纵起迷踪步，绕开那两人，便往庭院中去。他这一动却带动无数隐匿在“水生居”周围的暗哨，自那草丛灌木，假山回廊之中，一路便有人纵身下来，出手拦截。迷踪步虽然诡奇，毕竟需要内力支撑，萧扬不多时便内息不稳，眼看得周围拦截之人愈见更多，左挡右闪之下，到底力渐不支。忽而却听人喊了一声：“都退下！”却见万青山从一旁廊后闪出，一个起落跃至包围圈中，似是要对自己进攻，却不经意便将周围几人都拦了下去。
    萧扬愣了一愣，但见万青山双手成掌便向自己攻来，急忙起手招架。两人就着近身拆解数招，周围人都暂退至圈外，只将两人围在中间。万青山脸色煞白，看来很不好，萧扬情知他昨日受柴青池一击，已然落下内伤，却不知为何此时偏要自己上来捉拿。但交手几番，便觉得不对，万青山出手看似凶狠，却似乎总为自己留有余地，两人几番对仗，渐渐便从廊中打至院落之内。
    萧扬忽而省起那事，便有意无意牵扯着万青山往某个方向去，对方似乎毫无所觉，真地就跟着他往那处逐渐靠近，眼见得便是几步之遥，萧扬正待找个空隙，往外跳出，才纵起真气，往上蹿得一蹿，却忽觉腰上一重，整个人便被一股势大力沉的劲道带落地上，抬眼只看到万青山眼神闪烁了一下，不自然地低下头去。
    耳旁听得沉沉低笑声，便有热气喷吐到耳上，萧扬整个人都颤了一下，只觉得一股嫌恶之心顿起，愤而要将那只箍在自己腰上的手拉下，却根本动弹不了分毫。
    “放手！”萧扬怒斥，“这样成何体统！”
    柴青池却在他身后低低笑个不停：“萧世子，不过半日不见，你就如此急着要来见我吗？”
    萧扬被他这句轻薄浪语气得不行，却根本不能耐他何，只挣扎着要从柴青池的桎梏下脱出。柴青池倒也并不反对，轻轻松开手，看他脱出身来便不停拍打身上衣物，仿佛吃了苍蝇一般的恶心，也并不气恼，反而对着万青山悠悠道：“大哥，萧世子既然想出门走走，你这做主人的怎好如此无礼？”
    万青山大约想说什么，只抬头看了萧扬一眼，终于还是低下头去，低声下气道：“我知道错了。”
    柴青池笑道：“知错就好，不过记着，你已经犯了够多的错！”
    他声音悠扬，语气却冷厉，听得萧扬都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可柴青池随即又转过头来，微微笑道：“萧世子，你不是想出门逛逛么，我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