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掌飞的欢喜与哀愁

49 第四十八章 进退维艰


柴青池作出一副奴家可全指望官人做主的楚楚可怜状,就差一点把脑袋搁到萧扬肩上小鸟依人,模样滑稽,萧扬却听得心惊肉跳。
    宋廷与他辽国前年方才历经一番生死苦战,立下盟约,子孙后代永誓交好,置榷场,开互市,眼见得就是百年安乐盛世,谁曾想而今柴青池要在其中横插一杠。眼下大辽久战方止,正值休养生息的当口,兼且前些年威震宋军的北院大王耶律老将军因病亡故,澶渊之战中又折了南京统军使萧挞凛,正可谓将才凋敝。西夏李德明虽是俯首称臣,却是狼子野心,不安于室。宋、辽、西夏这三国之间目下一眼望去太平安乐,然这太平局势之下却是暗潮涌动,微妙万分,一俟有所变动,便是生灵涂炭,兵戈燎原。这一个三分之局,悬于一线,怎容得他人在这其中搅上一搅。
    当下萧扬便冷笑道:“柴公子与萧扬非亲非故,便要萧扬私人助你,已是不合礼数,何况在下不过区区一介囚徒之身,生死尚不由己,实在是爱莫能助。”这一个软钉子给得明明白白,意在警告柴青池莫说是依靠辽国,就算他本人也不过一介囚徒,要杀要剐随意,襄助是想都别想。
    柴青池把个脑袋抬起来,两个眼睛弯弯地笑:“萧世子这样人中龙凤,当是柴青池请也请不来的贵客,怎么枉自比作阶下囚徒?对了,我听闻萧太后拨了自己帐下孤稳斡鲁朵精英作你贴身随扈,这班人马眼下怕也在这杭城之中吧。”
    萧扬没料到他连这一出都知道,却也按捺心神道:“不怕柴公子笑话,萧扬此次南下只为逃亲,除了一个随身带着的下人萧壮壮,其他人等一概不知。”
    柴青池托了腮道:“原来萧世子也不知道么,那么我来说则道听途说的消息给你听。我适才一路走来听得杭州城内流言纷纷,说是今日杭州湾内虎翼一军为辽军所袭,死伤甚重,两浙路转运副使王大人为国捐躯,杭州知州与两浙路转运使两位大人俱落入敌手,而今这一支辽军伏隐城郊,恐要对我大宋不利,对了,还听说这支辽军可不是往日劫掠边关打草谷的散兵游勇,乃是大辽北苑枢密使的亲兵,潜伏杭城,只因听闻当今圣上近日南下微服私巡……呀,萧世子,你的脸色怎么那么难看?”
    “柴青池,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造反啊。”柴青池微微笑道,“而今天下大定,明目张胆地造反,谁都知道没有好果子吃,我总要找些盟军,再找些替罪羔羊吧。萧世子你放心,柴青池对敌虽是心狠手辣,对盟友却向来亲厚,眼下那些散播流言的刁民我都已经着人下牢候斩,只不过虎翼一军今日发生那么大事,王大人又落得身首异处,要瞒还是瞒不过的,我已经着人写了八百里加急奏折,单等萧世子你的意思了。”
    两人静默许久,柴青池只是气定神闲地坐着,萧扬终于还是开了口:“让我想一想。”
    一下午的时间,萧扬都在想柴青池的那句威胁:“萧世子,你可要做柴青池的依靠啊!”
    说出来真是笑话!想当年宋□□陈桥驿黄袍加身,神不知鬼不觉换了后周世宗柴荣的天下,将他孤儿寡妇逼着禅让出了帝位,迁至房州,当时年仅七岁多的恭帝柴宗训就这样不明不白失了天下,更于八年后死于房州,终身未曾再还都城。事本至此,可笑□□生前却又曾立得重誓,绝不许子孙后代杀得柴家人,只做出仁爱英德的样子,却又怎知民间对此早有闲言流传,都说是恭帝之死必有隐讳,及至“烛影斧声”,□□忽而驾崩,太宗即位,南唐后主李煜、吴越王钱俶命陨,这赵宋天下便似是真正坐稳,谁曾料得到了如今,赵宋子息克乏之际,柴家又有后人意夺天下?
    原本宋氏江山内乱,对大辽而言未尝不是件好事,然而一则澶渊盟定在先,二者于辽国而言,此时正是休养生息之际,倘若再起干戈,恐怕动摇国基根本,再者以柴青池的野心,与之约盟,无非与虎谋皮,事成之日,便是干戈相向之时,这个算盘,万不可动得。
    可眼下自己落在敌手,以太后对他的宠爱程度,恐怕真会千方百计,将之救出,而况柴青池又有现成的黑锅眼看就要栽到他头上,一俟八百里奏折递交朝廷,便是大辽与宋交战之时,到时候柴青池浑水摸鱼占得便宜,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真是打得好一副精明算盘!
    萧扬这边兀自沉思,不多会便已日暮西山。他在这屋里坐着,听得几回屋外有脚步声走过,虽则来人刻意放轻脚步,也能听出是一队精兵,人数众多,几班轮值,将他这屋子守得跟铁桶样的一丝不漏,情知要出逃恐怕难上加难,何况尚有人质在柴青池手上,真正憋得心慌。
    此时再想也是徒然,萧扬舒口气,走到窗前去,将那雕花窗扇推开。窗扇一开,扑面而来便是一股盛夏暑气,此刻窗外夕阳正待落山,洒得一片金黄橘红色彩,远近亭台楼阁,个个描金镀彩,皆似画中之物,而在他这窗下竟是一池幽幽水莲,雪白的花瓣舒展开来,清幽动人,暗香涌动,无怪乎坐在屋内也能闻到那些香气,这“水生居”确系个雅静所在。
    萧扬闲坐竹榻之上,将所思一切放空,只静静望着这江南美景出神。眼中院落各处,一一看来,假山堆景,柳林穿花,重檐比肩,朱门当户……他的眼神望着某处,忽而沉了一沉,正要细细思索,却耳尖听得廊上传来脚步声,是两人一前一后行来,不多会就到得门前,跟着就有人扣了扣门。
    雕花门扇推开来,还是万青山立在门口。他脸容憔悴,似是颇受之前柴青池一击之苦,让开身来,后面便现出一个端着饭食盘盏的家仆来。万青山对那家仆比划了些什么,那个低着头看起来挺胆小的家仆便怯生生地端了东西进来,萧扬还来不及说什么,万青山已经在后面把门给关上了。
    这多少让人有点莫名其妙!送膳正常,挑选个哑仆送膳怕他有什么异动也是正常,但是万青山为什么自己不进来,反而还把门阖上了呢?萧扬冷眼看着那哑仆将托盘上的碗盏一一拿下来,三碟开胃小食,四道菜肴,还有一碗饭,一碗汤,一道甜羹。哑仆把东西一一放下了,却不走,对萧扬比了个什么手势,然后侍立到一旁,似乎要伺候萧扬用膳。
    萧扬看了他一阵,走到桌边坐下来。一双筷子无声无息地递上来,萧扬接过,一道一道品尝过去。万家的庖厨确实好,肉无腻味,菜不失本原,鱼鲜而不腥,汤美而不油,比之之前,今天的这道晚餐吃在嘴里似乎又别有一番滋味。
    萧扬吃饱喝足,放下筷子,那家仆方才过来收拾了餐具,无声无息地走了,就跟来时一样。在他走后,又有人端了澡盆过来,萧扬自己洗洗弄弄了一番,又支着肘在床边的竹榻上看了一会明月,便关了窗,吹了烛火,歇下了。
    黑暗中听得仿佛有人进来,给他屋里点了熏香,香气飘荡开来,带着一丝微微的膻气。萧扬闭了眼睛,只不动弹,过得一阵,似乎有人至他床榻前看了一阵,甚至伸出手,碰了碰他放在外面的手,见他没有反应,过一阵便出去了。寂静中听得脚步声越走越远,萧扬又等了一阵,方才慢慢睁开了眼睛,在夜色中坐起身来。
    好了,他现在放下了点心,自己不是孤立无援,万青山也没有尽数说了实话。晚上那顿菜是辛媚娘做得,而能够让他抵御迷香的药必然是下在那些饭食里,至于能配置出解药的,除了白先生,再无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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