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掌飞的欢喜与哀愁

在那密道里走了不知多久，终于看到一星微光，拨开遮掩的杂草钻出来，才发现出口还是在一口干涸的池子里。天色已经微明，显得过分耀眼的光披杂在满地废墟之上，似乎更添凄凉。
    万家，若水山庄。
    萧扬跃上平地，打量四周。这处山庄已然残坏，四处野草丛生，有些长得比人还高，但却依稀可以辨出鼎盛时期的大雅之风。万家如今的积云山庄似乎也是仿照若水重建，但终究还是差了一口气。
    萧扬辨认了下方向，才要纵身出林，却敏锐捕捉到一丝人声。一跃而上枝头，指爪成钩，抓向对方颈上重穴，才搭上去就听到一声惊呼：“小王爷！”居然是连五的声音。最后的一刻，变抓为搭，萧扬带着连五从树上跃至平地。
    连五的脸色有些不好看，胡子拉渣，显得憔悴，萧扬指下搭到他的脉象，似是受了损伤。看到萧扬，他连忙翻身下跪：“小王爷，您果然逃出来了，请跟属下来。”说完便急急起身在前头带路。
    萧扬微微皱了眉，把手往袖子里拢了拢，便跟在连五的后头去。两人并未出了凤凰山林，却是往更深处走去。周家村在杭州城东，凤凰山却在城西，这与萧扬初始的判断不同，然而，躲入山中倒也未必就是个坏主意。
    两人错开一段距离行得一程，连五忽而就在前方突然没了踪迹。萧扬心中一愕，只见四周皆是些林木，但在其中却间杂着一些随处倾倒的砖石，像是仍然没有出了万家若水山庄的样子。但是再仔细看去，就会发现那些砖石又与万家若水山庄中的残骸不同，尺方一块，断口整齐，质地均匀，显是上好的砖基。
    萧扬忽而省起一事，五代时，吴越王钱俶曾在杭城以东凤凰山上辟地兴建行宫，后钱俶向赵氏献地纳降，进而被幽禁汴梁，此处行宫空置，太宗年间，终因走水烧毁，自此不存。
    又是一个走水烧毁……万家又有一处地牢正是连着这凤凰山麓。隐隐约约，似是有所察。萧扬正自出神，却见连五又从前方冒了出来，对萧扬恭敬拱一拱手：“小王爷，请这边来。”
    走得近了才发现连五并不是凭空失了踪影，为只为他所站得正是一块凹地，萧扬在坡上看下去，自然见不到他的身影。那斜坡上有些碎烂的长石条阶，凹地上隐隐见得一些铺砌的痕迹，似乎这里原是一处殿址。
    “衣盟主受了重伤，此刻正在密室休养，赵宋的皇帝也在一起，这里有处机关，小王爷还请小心为上。”连五说着，躬一躬身，“小王爷这边请。”
    萧扬挑起眉来，一纵身跃了下去。
    等到他的身影消失，方有人从高大的林木后现出身来。那人穿着一袭灰衣，动作轻捷，形如鬼魅，在萧扬和连五消失的地方只看了一会，便摸到机关，地上现出一方孔穴来，一矮身子，钻了进去。
    远远地似乎能听到隐约人声，并不止一个，他把脚步声放轻，身形飘忽，几乎是贴着洞壁而行，却丝毫没有减慢速度。地道七拐八弯，有些复杂，但以他的记忆力，只要来过一次，便能将地形整个复刻下来。
    “原来是藏在这种地方，万青山，你对我倒是忠心耿耿！”他在心里只想了这么一想，却忽然发现人声突兀地消失了。他竖起耳朵，穷尽耳力去听，却并没有任何声音传入耳内。不得已之下，只能向前走了几步。
    面前居然是一条道，走到尽头就是一个不小的空室，燃着一根蜡烛，然而里面除了他自己以外，什么人都没有。没有萧扬，也没有连五。他在那样的情况下，只能往里走了几步，走到那空室的中央，试图弄清是否有新的机关在这空室内。
    “柴公子，在找什么？”听到这样调侃的语气的时候，他就知道出了问题，本能地往后蹿出，然后狠狠地撞到了迅速从空中降下的铁栅。
    萧扬站在栅栏外面，看着已成困兽的柴青池，笑了笑：“劳柴公子跟在萧扬后面那么久，也该好好歇歇了。”
    一瞬间，那张俊美无俦脸上的表情变得有些狰狞，然而只是定了定，便又有春风一般的笑容漾开来：“萧世子，不要跟柴某说笑了，你以为困住柴青池就能翻盘吗？”见对手并不答话，他只当是对方并吃不准自己话语里的意思，遂又接道，“是，赵恒的确不在我手里，可是那又怎样？柴青池虽然困在这里，可是柴青池手下的兵马尚在外间，何况你的那些同党是实实在在在我手里，韩轻裘、连大、杨文广、辛媚娘、孙圣之……你就不顾他们的死活了？还有那些武林中人。柴青池出来前可是有过交代，如若过了两个时辰尚未回去，便要有人丧命了。”
    萧扬只看着那张文人般温雅的脸问他：“柴青池，你以为小飞他们不在这里是去了哪里？你以为我手下将士是去了何方？自你放酆七接近我，我便已觉出不对，你为人吊诡多诈又心细如发，发生这样大事，怎会不闻不问？唯一可能只有欲擒故纵，你大略不知，连五在外从不称我小王爷，若是这么叫了，便是有异状的表示。”
    柴青池只铁青着脸玩味道：“原来如此。”
    “万家父子对你态度奇怪，我一早已留意，原本只以为你们是关系不和，现在想来，你早已经说了，你是柴青池，而非万青池，令堂嫁给万善禄之前应该就已有了你，万家与你其实并无血缘宗亲关系，所以柴氏后裔，只得你一个而已。”
    “如果真是这样，万家又怎会助我一臂之力，萧世子，你这样说法可是荒谬，造反那是要砍头的，谁会随便参与。”
    “你不是在创派大典上提过了么，万青山，忘了你的妹妹了？”萧扬笑道，“要万家为你做事，诱之以利，动之以情不行，那么只剩下迫之以亲了，万青芙恐怕一早已被你软禁起来，也许你还捏了他们其他把柄，万家才不得不为你用。”
    柴青池冷冷“嗤”了一声，却道：“他万家本是吴越钱氏宫军后裔，钱俶在汴梁被赵氏毒死，却连吭都不敢吭一声，南人如此软弱，不动用些手段，怎能逼出血性来！”
    萧扬“哦”了一声，柴青池的话正证实了他的猜测。难怪万家若水山庄与钱俶行宫如此相近，而如今的积云山庄底下更有密道通往若水山庄，想是过去为了防止战乱而预设。只可惜物是人非，钱俶死后，钱家子嗣便再无重夺治地的野望，更有为赵宋朝廷效力者。
    “那么如今萧世子你又打算怎样？”柴青池忽而问道，“柴青池在你手里，你也有人在我手里，不若我们来做个君子交易，柴青池放世子和你的人马出城去，当然包括衣盟主，其他事情，请世子一概不要管如何？”
    见萧扬沉吟不语，柴青池又抛下条件来：“萧世子，柴某是要重夺这柴家的天下，原与你大辽无关，虽曾想借大辽一臂之力，既是世子不肯，倒也没有办法，此后柴某决计不会再扰世子安宁，也请世子转告辽帝，此为中原家事，还请圣宗莫要挂心才是。”
    他只当是萧扬已被说动，本来此事并与萧氏无关，虽曾起了借用萧氏力量之心，只因他柴氏盟友皆非易于之人，变数极多，能得他朝助力自是更好，况且宋廷与辽关系微妙，一俟有所变动，党项必动，届时烽火四面，正是他浑水摸鱼的机会，可惜如今萧扬不在他手里，反而有了掣肘，不如断此一臂。
    “萧世子，杭城周围皆是我的人马，单凭衣盟主几个，就算武功再了得，要全身而退也不是那么容易，何况他们都受了伤，我如今肯卖世子这个顺水人情……”
    “柴青池，”萧扬忽而出声问他，“你为何这几日困于杭城，再未有所动作？你为何炮轰虎翼军后，却又偃旗息鼓，再不大肆声张，反而对我苦苦劝说，只求我大辽助你一臂之力？”
    柴青池心内“咯噔”一声，面上却不动声色，反而笑道：“只为赵恒逃脱，暂按兵不动罢了。”
    萧扬笑起来，艳丽无双脸上却是一层寒霜：“柴公子，你真当萧扬是黄口小儿，如此好骗么？你那个盟友可不是按兵不动那么简单，而是早已倒戈相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