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蝗血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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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蝗血书 -- 顾峭
1. 
这天是萧翼的四十寿辰，他刚由御史大夫升做员外郎，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却并没大宴宾客，只在府上摆下一桌酒席，款待远来的师弟和师侄们。 
萧翼博学多才，琴棋书画无一不通，是贞观年间有名的才子，而他的师弟袁之孝却习的是剑术一道，门下三个弟子均随之学习武学，只粗通文墨。 
萧翼同袁之孝少年时一起学习，艺成下山便入了仕途，同袁之孝已经十多年不曾见了，这次见面，不由得感慨万分。袁之孝为人严谨端正，门下弟子对他敬爱之中便带了几分敬畏，唯有那小弟子吴佑棠年轻气盛，心直口快，对比着师兄们的拘谨，显得对师父亲近许多。 
正酒酣耳热之际，忽有下人来报：“老爷，外面有人说前来给老爷拜寿，不知见是不见？” 
萧翼一愣，他的生辰并未告诉旁人，这当儿又怎会有人专程来登门拜寿，便道：“那人是怎生模样？” 
看门的家人道：“是个十四五岁的小公子，生的十分讨喜，倒像个雪团一般。” 
萧翼思量片刻，想不出头绪，正想再盘问一番，却见那家人从怀里取出一物捧到他眼前，恭敬地道：“那小公子说，您见了这东西便知究竟。” 
萧翼结果包裹，打开一看，登时呆住了。 
吴佑棠凑过去看，只见打开的包裹中那物在阳光下耀目生花，却是个有着五个小钩的枪尖。不由一愣，这师伯明明是个文人，怎么会有人给他送这个？ 
袁之孝见萧翼神情变幻，不由关心的道：“师兄，是不是有什么不妥？” 
萧翼犹自沉浸在回忆中，他还记得当初自己正年少，自觉满腹经纶，却怀才不遇，直到遇到那人。看着那枪尖，时间在烈日下的灰尘上缠缠绕绕，维系着过去未来，他仿佛看到昔日那人英姿，五钩神飞亮银枪晃花了他的眼，却也改变了他的一生。 
袁之孝的声音换回了他的神智，萧翼沉默了片刻道：“没什么，是个故人。” 
袁之孝皱眉道：“师兄……” 
萧翼见袁之孝欲言又止，知他心意，便笑了笑，道：“师弟，我知你关心我，不过有些事能不牵扯进来还是不要知道的好。” 
吴佑棠闻言，登时说道：“师伯，我师父好意关心，你这话可算什么意思？” 
袁之孝制止他道：“棠儿，不可无礼。你师伯乃是好意。” 
吴佑棠皱了皱眉，不再说话，却挑着眉头看萧翼，萧翼见状，不由笑道：“师弟，你这个小徒弟倒是很有意思，我很喜欢。” 
吴佑棠撇了撇嘴，似是在说，谁要你喜欢，却碍着师父，毕竟没有说出口。 
萧翼这时方回过头去，对那家人道：“请那小公子进来吧。” 
袁之孝见吴佑棠似有不服，便低声对他道：“你师伯身在朝廷，伴君如伴虎，很多事诸多不便，有些事，知道的多了并非好事，你这孩子可不能强人所难，自己把自己套了进去。” 
吴佑棠似懂非懂，却乖乖点头。 
这时门帘一挑，走进来一个少年，他穿着杏黄春衫，乌溜溜的头发在顶上扎起，束在冠中，一双大眼睛活灵活现，一笑起来，颊边现出两个酒窝，当真是个玉一般的人物。 
只见他左顾右盼一番，便对着萧翼拱手为礼，笑嘻嘻道：“在下给萧老爷拜寿了，祝萧老爷福如东海长流水，寿比南山不老松。松龄长岁月，蟠桃捧日三千岁；鹤语寄春秋，古柏参天四十围；愿献南山寿，年齐大衍经纶富；先开北海樽，学到知非德器纯……” 
他还待滔滔不绝的说下去，吴佑棠已经忍不住道：“喂，小子，你还有完没完？” 
那少年道：“喂喂，我给寿星老爷拜寿，你却说完了，什么完了？你懂不懂礼貌，你知不知道忌讳啊你？” 
萧翼本在仔细打量这少年容貌，听了这番拜寿词，也忍不住微笑道：“这位公子，敢问你尊姓大名，和那人怎么称呼？” 
那少年笑嘻嘻走上前来，道：“我叫罗春，那人是我大哥。” 
“大哥？”萧翼一愣，半晌说不出话来，迟疑了一阵，才道：“他并没有兄弟，你又怎会是他兄弟？” 
那少年罗春撅嘴道：“怎么啦，义弟不行么？” 
萧翼还待再说，罗春已经叫道：“萧老爷，我走了好远的路，肚子好饿，有什么吃的没有？” 
萧翼见他耍无赖，也只有苦笑，道：“来，添张椅子，请罗公子入席。” 
罗春上得桌来，举杯团团敬酒，却不等众人反应，已经一仰脖，喝了个干净，他晾了晾杯底，大声叫着：“来来，斟酒，再斟。” 
转眼间三杯下肚，罗春又自顾倒了杯酒，却不再牛饮，只慢条斯理的吃起菜来，半点不似他方才所说肚子好饿的模样。 
萧翼拿他没有办法，一桌酒席草草吃过，罗春大喇喇说路途劳累，想要休息一番，萧翼只得命人安排厢房给他休息，罗春也不客气，跟着下人便自去沐浴更衣休息不提。 
2. 
却说到得晚间，袁之孝来向萧翼辞行。 
萧翼挽留道：“我们多年未见，师弟不如多住一阵，我们也好多多相聚。” 
袁之孝道：“已经打扰很久了，我门下这些弟子们年纪还小，再在这花花世界待下去，只怕回到山里也没心思学艺了。” 
萧翼思量片刻，道：“既然师弟主意已定，为兄也不便阻挠，只不过还有一事，想请师弟帮忙。” 
袁之孝道：“师兄有命，小弟自然无有不听。” 
萧翼笑道：“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我想请你那小徒弟帮我办一件事。” 
袁之孝讶道：“你说棠儿么？这孩子冲动莽撞，只怕反而累了师兄。” 
萧翼微笑道：“这几日里我见这孩子聪明正直，也许这事偏偏就他能办到呢。” 
袁之孝狐疑道：“不知师兄要他办什么事？” 
萧翼道：“师弟想必知道我这次能够升官，是因为我为陛下找着了兰亭集序真迹，如今陛下十分喜欢，听说辩才大师那里还有别的珍品，命我去取。可是我上次从辩才大师那得到兰亭贴，用的是诈术，如今我又怎有脸面再去见他。” 
他叹了口气，沉吟了一会儿，才接着道：“我见棠儿那孩子性格甚好，便想请他替我走一趟，兴许便能办成。唉，如果当真不成，再舍了我这张老脸去讨吧。” 
袁之孝听了想了一会儿，便道：“师父有事弟子服其劳，棠儿是你师侄，做这事是应该的，既然你瞧得上他，叫他去历练历练也好。那么就这么说定了，我叫他过来，你详细跟他说说。” 
萧翼点头称谢。 
吴佑棠进屋见过师伯，好奇的道：“师伯，听我师父说，您要我去给你办事？” 
萧翼温言道：“正是，不知你肯不肯啊？” 
吴佑棠兴奋的道：“肯啊，有什么不肯，您只管说。” 
萧翼道：“是这样，我想请你去一趟会稽山阴的永欣寺。那里的方丈叫做辩才，你去见他，请他把王羲之的《快雪时晴帖》给你，然后你带回来交给我。” 
吴佑棠睁大了眼睛，道：“呃，那辩才和尚又不认识我，怎么会给我？” 
萧翼叹了口气，道：“我这里有一份梁元帝书写的《识恭图》，你拿去就说我愿以此交换。” 
吴佑棠还想再说什么，萧翼却摆了摆手，道：“棠儿，因为我曾欺骗过辩才大师，我无颜去见他，我知这件事很难办，所以才请你去，我相信你必不会让我失望。” 
吴佑棠本有很多疑惑，然而此刻见了萧翼那信任和期待的眼神，不由得雄心万丈的道：“师伯放心，侄儿定不负您所托。” 
萧翼一笑，道：“时候不早了，我会把《识恭图》和换洗衣服银两准备好，你早点休息，明日便出发吧。” 
吴佑棠忽道：“那我师父和师兄们呢？” 
萧翼道：“你师父明日便回去了，等你办完事，我便陪你一起去见你师父，可好？” 
吴佑棠点点头，笑道：“好。” 
一夜无话，第二日吴佑棠独自出门，只觉意气风发。他自由父母双亡，自得五岁上被师父袁之孝拣去，便跟着师父学习武艺，今年已十八岁了，这还是头一回独自出门办事，只觉得说不出的舒畅。 
从长安到山阴，这距离不近，他晓行夜住，日日赶路，很快便来到山阴，这时正是春天，万物复苏，他的心情快活的好像枝头的小鸟，只差没有啾啾唱上一番。 
向村民们打听永欣寺，竟是人人知道，据说这位辩才和尚一手书法写的远近驰名，有不少才子慕名前去学习，不由得心想，字写的好有什么了不起，用剑用的好那才是高人啊。 
吴佑棠来到永欣寺的时候已是傍晚，他上前敲门，过了好一会儿，才听得“吱呀”一声，大门打开，一个年轻的和尚出现在眼前，吴佑棠只觉眼前一亮，只见这和尚穿着一身雪白的僧袍，大概是刚剃的头，青光锃亮，然而却是眉若远山，眼似秋水，肤色白皙，有如好女，这人明明该是个翩翩佳公子，却偏偏是个和尚，真是，令人惋惜。 
吴佑棠呆呆看着这少年和尚，一时之间，只觉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那和尚挑眉看了他一眼，忽道：“你是何人，来此作甚？” 
他的声音清朗温雅，吴佑棠呆了呆，才道：“在下吴佑棠，前来求见辩才大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