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具店不见了

第3章


他蹑手蹑脚地穿过这道门,发现自己处于一道通向二楼的陡峭矮短楼梯的底部。他悄悄地爬上这些叽叽嘎嘎响的梯级,一边暗暗咒骂一边踢着梯板,还绊了一跤。当他筋疲力尽地抵达铺有油毡的二楼走道时。紧张情绪已经消除。走道两侧各有一扇门,尽头还有另一扇,现在他已经不再担心会碰到一个手持长枪的愤怒屋主,而开始想象一些可以安抚自己的合理解释;毕竟,任何人发现商店门户大开,都会进来察看是不是出了什么差错……但是他们不可能需要如此小心翼翼地保持沉默。
  四周依然寂静无声。
  这实在是太荒谬了,凯德根严肃地告诉自己。前面这间房间大概是起居室,你就进入其中一间,确认没有出任何差错;到时候,你的面子也保住了,还可以快快撤离。
  他鼓起勇气走向前,转动其中一间房间的门把,手电筒发出的小圆圈光芒扫视过紧闭的窗帘、一个廉价的漆器餐具架、一台无线电收音机、一张桌子、一把不怎么舒服的皮椅,还有俗丽的紫色、橙色缎面椅垫;墙壁的壁纸上没有挂任何图画。这铁定是一间起居室。但是还有别的事情让他松了一口气,放松了戒心。发霉的味道和每件物品上厚厚的灰尘,处处显示这间房间已经很久没住人了。他向前走了几步。踢到了什么东西;他立刻把手电筒往下照,然后他轻轻吹了一声哨,连说了好几声“哇,哇,”——
  躺在地板上的是一具年老女人的尸体,她无疑已经死了很久。
  他出奇的冷静。妖怪已经出现,废弃玩具店的神秘吸引力已经消散并且得到解释。他找找自己身上的东西;看来这躺在地板的尸体可不是能够随意分析的。他意识到手电筒的不便,便退到门边去扭开电灯开关。可是不亮,因为廉价的皱边灯罩下并没有灯泡。他不是看到外面走道桌上有烛台吗?对啊,点亮蜡烛只消一会儿的工夫。他把手电筒留在桌上,带着烛台回到起居空,放在尸体旁。
  她躺向右侧,左臂向后甩在桌子下面,双腿张开。一个年近六十的女人。他判断,因为她的头发已经几乎全灰,双手的皮肤又皱又黄。她穿着苏格兰斜纹软呢外套、裙子和白上衣,显得肥胖臃肿,脚上还套着羊毛长袜和咖啡色皮鞋。她的左手上没有戴戒指,平坦的胸部也暗示她未婚。在她附近的桌子底上有一个白色的东西。凯德根将它捡起来,原来是一张纸片,上面有一个用铅笔写下的数字,秀丽的笔迹显然是女人的。他瞄了一眼,就将纸片塞入自己的口袋。然后他又回头注视女人的脸。
  这不是一幅娱人的画面,因为她的脸色像指甲一样罩着一层紫黑。她的嘴角有泡沫,嘴巴微张,口中的金牙在烛光下还闪闪发亮。她的脖子上系着一条细细的绳子,从后面绑得死紧。绳子深深陷入她的皮肉之中几乎看不见。头部旁边的地板上有一摊干了的血迹,凯德根发现这摊血是来自头顶的尖锐挫伤。他摸了一下头壳,确定头壳并未破裂。
  到此之前,他只像经验了孩童般冷静的好奇,可是触摸尸体的动作,却让他突然产生了强烈的感觉。他迅速将手指上的血拭去,站了起来。他必须尽快去警察局报案。还有别的事情需要注意吗?噢,对了,地板附近还有一副金边夹鼻眼镜,破了……然后,他突然全身僵硬、神经仿佛触电般窜过一阵冷颤。
  外面走道上有声响。      棒槌学堂·出品
  声音很小,也很模糊,却使他的心脏怦怦跳个不停,双手直发抖。真奇怪,他先前怎么没想到杀害妇人的凶手可能还在屋子里?他稍转过头去,望着半掩的门外漆黑的走道,一动也不动地等着。声音并未再度响起,在死寂的空气中他手腕上的手表滴答作响,吵得好像厨房里的闹钟。他明白走道如果真的有人,那就要比比看谁有耐心和勇气——谁先动谁就会落居下风。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三分,五分,七分,九分……像宇宙时光一般漫长。这时理智又开始好管闲事地作祟。有声音?哦,是什么声音,这幢房子或许只是像普罗斯佩罗的小岛一样,充满了吵闹声。不论如何,像座蜡像一样摆着不自然的姿势有什么用?疼痛的肌肉也开始号叫,最后他终于动了,他从桌上拿起烛台,谨慎地向走道看去。
  外面空无一人,另外两扇门依然关着。他的手电筒还在原来他放置的桌子。不管怎么样,他必须尽快离开这间可恶的屋子,赶到警察局去。他拿起手电筒,吹熄蜡烛。然后放下来;他按下手电简的按钮,可是……
  没有亮光。
  凯德根粗暴、徒劳无功地跟手电筒按扭奋斗了半分钟,最后才弄懂是怎么回事。手中的东西太轻了。他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不过还是将手电筒的尾端扭开,伸手去触摸电池——不见了。被困在漆黑的黑暗中,嗅着发霉的空气,他的自制力突然崩溃了。他知道有一个轻轻的脚步声向他靠近,他晓得自己盲目地将无电池的手电筒丢开。听到它撞墙的声音;他感觉到而非看到身后发出耀眼的光芒,然后是一下钝钝的、巨大的撞击。他的头部似乎在刺目的猩红色火焰中爆炸,只听到如风流窜在电线间的高声尖叫,还有一束明亮的绿色灯光扭曲地消失在墨水般漆黑的暗夜中。
  他醒来的时候头痛欲裂,嘴巴又干又臭。挣扎了半天才摇摇晃晃站起来。他感到一阵恶心的晕眩,赶紧靠墙站着,并愚蠢地咒骂自己。过了一会儿,他的头脑又清醒了,这次他才能环顾四周。这间房间极小,比壁橱大不了多少,里面还放了各种清洁用具:一个提桶、一把布拖把、刷子以及一罐亮光剂。一道微弱的光线从小窗中透进来,提醒他看手表。五点半。他昏迷了四小时,现在天色已经快要破晓了。他觉得好多了以后,又小心地试着走到门边。上锁了。可是窗户——他双眼盯着瞧——窗户不但没有上锁,而且还敞开着。他困难地爬上一个包装箱向外看。他身处地面一楼的一间房里,外面是一片狭长的荒芜花园,两侧有用木馏油处理过的木头篱笆,尽头有一扇看起来不太协调的小门。虽然他的身体仍然很虚弱,还是能爬得出去。走出了花园的小门后,晕眩的感觉再度向他袭来,唾液涌入口中,忍不住痛痛快快吐了一场。他觉得吐过以后感觉比先前好多了。
  向左转以后,他就循着巷道回到四小时以前走过的大马路……是的,没错,还是同一条路,他离玩具店只有三家商店之遥,他数过了,就在最接近抹大拉桥的位置。他只稍做停留以便记清楚地标和位置,便匆匆赶往市中心的警察局。逐渐破晓的天光照亮了交叉路口的一块路标,上面写着“伊佛利路”,路口旁边有石砌的马槽。这就对了。然后是灰色的宽阔而安全的抹大拉桥。他回首察看,并没有被人跟踪。
  除了星期天早上,牛津都醒得晚,整条马路上只有一个送牛奶的人。他茫然地盯着理查德·凯德根血统优良但蓬头垢面的身板摇摇晃晃走在大街的漫长弯路上,他大概把凯德根当做一位狂欢迟归的人。崭新的一天,新鲜的灰色天光洒在女皇学院与大学学院的墙上;昨夜的月亮像一枚暗淡的铜板贴在清晨的天空中,清凉的空气舒服地吹拂在皮肤上。
  凯德根的头虽然还隐隐作痛,至少已经允许他思考了。他依稀记得警察局是在圣爱尔达特路上。接近邮局和市政厅,他现在就是朝这个方向前进,有一件事困惑着他:他在口袋中找到他的手电筒,里面的电池完好如初;还有,史波得先生开给他的支票也原封不动地放在皮夹里。他遇到的显然是一位心细如丝的攻击者……然后他又记起那个被绳子勒死的老妇人,心情顿时又沉重起来。
  警察和气而有礼。他们专注地聆听他不太连贯的故事,然后又问了一些跟他本人有关的问题。接着,值夜班的警官,一位红脸黑胡的男人说:
  “先生,我们现在能做的就是把你头上的伤包扎好,然后再给你一杯热茶和一些阿司匹林。你现在一定觉得很不舒服。”
  凯德根对他未能感觉到事情的急迫性有点不悦。
  “我不是应该立刻带你去现场的吗?”
  “唔,如果像你所说的你昏迷了四个钟头,我想,他们是不会再把尸体留在原处了。你说,上面的房间没人住,对吗?”
  “我想是这样的。”
  “好啦,我想我们有足够的时间在商店开门以前赶到那儿去勘察一遍。柯提斯,你把这位先生的伤口清洗一下,再用绷带包扎起来。先生,这是你的茶和阿司匹林,休息一下,你会觉得好一点。”
  他说得对。凯德根的确觉得好多了,不只是因为休息和茶还有瘀血伤口上敷的药,而是因为他那乐观的坚定态度。想起昨天傍晚在圣约翰森林他向史波得先生说教,说他渴望冒险犯难的事,凯德根就哭笑不得。我受够了,他在心中暗暗想着,相当够了;或不晓得商店里面还有什么,对他来说才是幸运的。
  现在天色已经全亮,他们坐上警车驶上高街时,牛津众多的钟正纷纷敲打着六点半。送牛奶的人还在挨家挨户地分送牛奶,他看到理查德·凯德根头部包裹着纱布。好像裹着头巾的东方君王坐在警察簇拥着的警车里,不禁认命哀伤地摇头叹息。但是,凯德根没有注意到他,他正暂时忘却发生凶杀案的玩具店,享受片刻身在牛津的乐趣。先前他根本没有时间欣赏周围的景色,此刻放眼望去,向抹大拉桥塔奔驰而去的美丽景观,美得让他忍不住赞叹地吸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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