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具店不见了

第8章


罗谢特的外表有点亚洲人的模样,与他受洗的犹太名字不符。他是一位瘦小苍白的人,下巴突出。额头高耸,头顶已秃,戴着一副鹿角边框眼镜,他的长裤对他来说太短了。他的态度唐突,会突然将眼镜拿下来,从袖子里拿出手帕用力擦拭眼镜,然后又同样突兀地戴回鼻梁上。他的神情看来有点恍惚,不禁让人怀疑他的专业能力是否太平庸了。
  “请问,”他说,“两位先生大驾光临有何贵干?”
  他有点惊慌地看着杰维斯·芬恩的大块头。
  芬恩冲着他一笑。
  “这位。”他指着凯德根说,“是史耐斯小姐的二等亲。我知道史耐斯小姐生前是你的客户。”
  罗谢特对这一戏剧性宣告的错愕跟凯德根是一样的。
  “的确,”他的手指急躁地点着桌面,“的确。很荣幸认识你。请给我一个面子,坐下吧。”
  凯德根斥责地瞪着芬恩,不得不听话坐下来,虽然他想不透这样能给罗谢特什么面子。
  “在她生前最后一段日子。”凯德根开始发表意见,“有好长一段时间,我跟我的表姐失去了联络。事实上,严格说来,她根本不算是我的二等亲。”
  芬恩愤怒地瞪着他。。
  “家母,出身英国西部石坡郡的凯德根家族,嫁给了家父——不,也不是这样说,不过再回想起来,那倒也是如此——反正,家父一共有七位兄弟姐妹,他的三姐跟柴尔得先生离婚,他后来再婚,生了三个小孩:保罗、阿瑟和蕾西雅,其中一位(我忘了是哪一位)很晚结婚,结婚的对象是宝森凯特小姐的侄子(或侄女)。这一切恐怕是很复杂的,就像高尔斯华绥【注】的小说。”
  【注】John Galsworthy (1867 - 1933),英国小说剧作家,1932年诺贝尔奖得主,擅长于以自然主义手法剖析道德、社会问题。
  罗谢特先生皱紧眉头,取下眼镜,再度飞快地擦拭。显然他并不觉得这故事很滑稽。
  “先生,请直说来意好吗?”他呵斥着。
  更叫凯德根惊讶的是,芬恩竟然在此时爆发出一长串的笑声。
  “哈!哈!”他愉悦地大笑,“罗谢特先生,你得原谅我的朋友。他就是这样滑稽的人,一点商业训练也没有。哈!哈!哈!一本高尔斯华绥的小说吗?太好笑了,老先生。哈!哈!”他显然难以克制自己,“但是,我们不可以浪费罗谢特先生宝贵的时间,对不对?”他鲁莽地自作结论。
  凯德根压抑内心的淘气,点点头说。
  “真抱歉。罗谢特先生,事实上我有时候帮英国国家广播公司写点东西,播出前我总要先试试嗓子。”
  罗谢特没有回答,他的黑眼珠透着几分机警。
  “没错,”凯德根粗着嗓子说,“好啦。罗谢特先生,我听说我的表姐过世,希望她走得很安详。”
  “事实上,”罗谢特先生说,“恐怕不是这样的。”他坐在办公桌后的侧影,贴在俯瞰玉米市场的窗户上。“不幸的是,她是被一辆巴士撞死的。”
  “就像莎佛娜若拉·布朗一样。”芬恩感兴趣地插嘴。
  “是吗 ?”罗谢特先生尖锐地回答,仿佛以为自己落入了什么陷阱。
  “听到这个消息我很难过。”凯德根故意装出哀伤的语调。“不过,提醒你,他感觉到自己的努力并未成功,“我跟她只见过几次面,所以,我对她的过世并未感到太难过。‘当我过世的时候,请勿为我伤悲,然后你就会听到忧郁的钟声。’你晓得。”
  “当然,当然,”芬恩多此一举地叹息。
  “不,我坦白告诉你吧,罗谢特先生。”凯德根说,“我表姐是一位非常富裕的女人,又没有几位,嗯,亲戚。关于遗产的事……”他巧妙地在话尾打住。
  “我懂。”罗谢特似乎松一口气。“我恐怕不得不叫你失望了,凯——嗯,凯德根先生。史耐斯小姐把她庞大的遗产留给了她最亲近的亲人。爱密丽亚·泰蒂小姐。”
  “当然,我知道她。”
  “相当庞大的遗产,”罗谢特兴味盎然地宣布,“将近一万英镑。”他看着访客,很高兴自己所制造出来的效果。“当然,有一大笔钱会作为遗产税扣除,但是至少还留下一半以上的财产。不幸的是,爱密丽亚小姐已经失去继承遗产的资格了。”
  “失去资格了——”凯德根睁大着眼说。
  “别的不说,遗嘱的条件实在很奇特。”罗谢特先生再度擦拭眼镜。“我不妨告诉两位,遗嘱已经验明正身了,细节你们可以自己去遗书委托所查。史耐斯小姐是位古怪的老女士,我得说,她实在是太古怪了。她有一种很强烈的……嗯……家族观念,而且也答应要将财产遗留给她在世时最近的亲人泰蒂小姐。可是,在另一方面,她又相当……嗯……古板,她不赞成她外甥女浪迹天涯的生活方式,总是到处旅行,一年到头都在欧洲大陆度过。所以,她在遗嘱中加了一条奇怪的但书:我必须以特定的周期,在英国报纸刊登广告找寻泰蒂小姐,但是不可以在欧陆的报纸刊登;如果泰蒂小姐没有在史耐斯小姐过世后六个月内来领取遗产,她就丧失了继承权。这是史耐斯小姐报复泰蒂小姐的生活方式以及忽略她这个姨妈的手段。我相信她们已经有好几年没有联络了,她也未曾背弃她的诺言,而——先生们,六个月的期限到昨天午夜结束了,而我至今都没有收到泰蒂小姐的任何回音。”
  沉默持继了好长一段时间。芬恩首先打破沉默:
  “遗产呢?”
  “全数捐给慈善事业!”凯德根惊呼。
  “我应该说是捐给了不同的慈善团体”本来一直站着的罗谢特突然瘫坐在桌子后面的旋转椅内。“事实,你们进来的时候,我正在处理这些细节。史耐斯小姐指定我为遗产执行人。”
  凯德根整个人都傻了。除非罗谢特撒谎,否则最佳的谋杀动机就要从他们眼前扫除了——慈善团体并不会为了牟取利益而谋杀一位未婚的老女人。
  “结果就是这样,两位先生,”罗谢特精神勃勃地说,“现在,如果你们不介意的话——”他摆出送客的姿态。“我还有好多事情要处理——”
  “还有一件事再耽搁你一分钟,”芬恩打岔,“哦,现在想起来是两件事。你有没有见过泰蒂小姐?”
  凯德根觉得律师似乎有意回避芬恩的目光。
  “见过一次。她是一位既意志坚强又有道德感的人。”
  “我明白。还有,你前天在《牛津邮报》刊登了一则广告——”
  罗谢特大笑。
  “哦,那个啊,向你们保证,这跟史耐斯小姐或泰蒂小姐都没有任何关系。我的生意还没清淡到——”他现出难以说服人的淘气笑容,“只有一位客户。”
  “那是一则奇怪的广告——”
  “是的,不是吗?可是,我如果解释的话,就会违反诚信原则。先生,以后如果有需要我服务的地方……”
  狄更斯型的办事员又将他们送出去。临走前,凯德根苦笑道:
  “我惟一的第二等亲,是一位百万富翁,而她却什么也不留给我,连一本打油诗集也没有。”他记起魏特理夫人对史耐斯小姐的收藏所下的评语。“这真是个无情的世界。”
  可惜他说这话的时候没有回头——罗谢特先生正在后面以一种诡异的表情注视着他。
  和煦的阳光将镶边的街道照得闪闪发亮,成群的大学生在阻塞的汽车与公交车之间穿梭,牛津的家庭主妇也都出来买菜了。
  “你看,”凯德根说,“他说的是实话吗?”
  “我们本来可以知道的,”穿过拥挤的人行道时,芬恩不满地说,“要是你一开始的时候不要表现得像个刚从精神病院出来的疯子,我们早就弄清楚了。”
  “谁叫你突然在没有事先知会的情况下,硬是将假冒的身份套在我身上?还有一件事,问题的重心似乎已经从泰蒂小姐的身上转移到史耐斯小姐和她的百万遗产上了。”
  “在我看来,是转移到罗谢特先生身上了。”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棒槌学堂·出品
  “你瞧——”芬恩撞上了一位突然挡在他前面浏览橱窗的女人,“你瞧,任何正常的律师要是碰到两位完全陌生的人闯上门来质问他客户的私人事情,早就把他们轰出去了。罗谢特先生为什么要这么坦白,这么开放,这么巨细无遗,知无不言?因为,他说的是一串谎言!不过他说得对,我们是可以到遗书委托所去一查究竟。总之,我就是不信任罗谢特。”
  “好啦,我要去警察局,”凯德根说。“如果有什么事情是我所痛恨的,那就是有许多书——书中的人物毫无充足的理由不去警局。但就可以硬是不去。”
  “你却有充足的理由不必立刻去警察局。”
  “什么理由?”
  “酒馆开门了。”芬恩的语气好像是一个经过漫漫长夜,终于在山头看见曙光的人。“咱们在贸然做任何鲁莽的行为之前。先去喝一杯吧!” 
  
第四章 愤怒的珍迷
  “结果,”凯德根说,“忙了半天,我们又回到原处。”
  他们坐在“令牌与王位”旅馆附设的酒吧里,芬恩饮威士忌,凯德根喝啤酒。“权仗与王位”是位于牛津市中心一家可怕的旅馆,它毫无愧意地综合了几乎自原始人时代以来的每种建筑风格于一身;不过尽管先天失调,它依然力争上游,高贵地制造出一种朴素与安逸的气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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