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具店不见了

第10章


  “我很清醒,谢谢你,非常谢谢你。”兔脸男士回去拿了他的酒,又把椅子抓过来,坐在他们旁边。他举起一只手,仿佛很痛苦地闭上双眼。“我求求你,不要对奥斯汀小姐出言不逊。她所有的小说我都读过好几遍。他们的彬彬有礼、他们的高尚和美好文化。他们敏锐的心理洞见——”
  他顿时静默下来,一口就干了酒杯。
  他的脸庞瘦削,牙齿类似兔宝宝,眼眶红了一圈,眉毛疏淡,额头低窄。虽然今天上午的天气很温暖,他还是穿得多得不得了,有毛手套。两条围巾和(显然)好几件外套大衣。
  他察觉到凯德根正惊讶地点数他身上的衣物。
  “先生,我对冷空气非常敏感。”兔脸先生试图挽回自己的尊严,“而秋天的寒气……”他停顿下来,拿出一条手帕将鼻子擤得滋滋作响。“我希望——我希望您不会反对我加入你们?”
  “会,我们反对。”芬恩不悦地说。
  “拜托,不要这么残酷。”兔脸先生恳求,“今天早晨我实在非常、非常快乐……服务生!”服务生很快来到他们桌边,“两杯大杯威士忌和一品脱苦酒。”
  “杰维斯,我真的该走了。”凯德根不安地打岔。
  “先生,别走,留下来陪我一起庆祝。”兔脸先生无疑已经喝得醉醺醺了,他好似别有阴谋地倾身压低嗓门,“今天早上我干掉我那些小毛头了。”
  “哦,”芬恩严肃地说,“你怎么处理那些小尸体的?”兔脸先生乐不可支地发出咯咯笑声。
  “哈!你想让我掉入陷阱。我是说我的学生们。我是——我曾经是一个小学老师,一个可怜的处罚者。水银的重力是十三点六,”他单调地朗诵,“法文mourir(死亡)的过去分词是mort。”
  芬恩厌恶地瞪着他。服务生送上他们点的酒,兔脸先生拿出一个肮脏的钱包来付钱,还给了一大笔小费。
  “绅士们,祝你们健康,”他说着举起酒杯,然后又停下来。“啊,我还没有自我介绍。乔治·夏曼向您请安。”
  他弯下腰来行礼,险些把酒给泼出去;凯德根及时接住了他的酒杯。
  “此刻,”夏曼沉吟着,“我本来应该在上四年级的拉丁文作文课。要不要我告诉你们,我为什么没去上课呢?”他再度凑过身子来。“两位,昨夜,我继承了一大笔遗产。”
  凯德根跳起来,芬恩则瞪大了眼睛。今天早上空气中似乎充满了遗产的影子。
  “一大笔钱。”他清楚地继续说道,“那么,我该怎么做呢?我到学校去见校长。‘史帕芬,’我说,‘你是一个作威作福的老醉鬼,我再也不要为你做事了。我现在也是一个有自力更生条件的绅士了,’我说,‘我要把粉笔灰从血管里全部给清出来。’”
  他得意扬扬笑得合不拢嘴。
  “恭喜,”芬恩极其温和地说,“恭喜。”
  “还不只是如此,”夏曼先生的言语越来越含糊,“我不是惟一走运的人。噢,不,还有别人。”他做出夸张的手势。“还有好多好多人富敌陶朱。其中有一位是美丽的女子,她有一双水汪汪的蓝眼睛。我的爱是朵蓝蓝的、蓝蓝的玫瑰,”他扯着破锣嗓子唱:“我将要求她嫁给我,虽然她只是一个店员,只是一个小店员姑娘。”他认真地转向凯德根。“你一定要见见她。”
  “我很乐意见她。”
  “这就对了。”夏曼满意地说,他再度拿起手帕擤鼻涕。
  “老先生,再跟我喝一杯,”芬恩说着做出嗜酒同道的姿态,在夏曼背拍了一下,夏曼打了一个嗝,“我请客,”他说。“服务生!”
  他们全部都再喝了一杯。
  “唉,”芬恩深深叹了一口气。“夏曼先生,你是一个走运的人。我真希望也有一个亲戚死后会留一大笔钱给我。”
  夏曼先生挥挥他的手。
  “别想套我的话,我什么也不会泄漏,瞧,我会守口如瓶。”他真的闭紧他的嘴,然后又再度张开,喝上更多威士忌。“我真惊讶,”他带着哭腔般地呜咽补充,“我请你们喝酒,你们竟然还想套我的话。”
  “哪有,哪有……”
  夏曼变了脸色,他的声音变得虚弱,双手捧着肚子。
  “原谅我,先生,”他说,“我一会儿就回来。”
  他站了起来,像风中的小草一般,摇摇晃晃地向洗手间走去。
  “我们从他口中问不出什么的,”芬恩沮丧地说,“当一个人不想透露秘密时,醉酒只会让他更加固执和多疑。不过,这真是一个奇怪的巧合。”
  “‘猫头鹰,’”凯德根望着夏曼先生裹着厚重衣物的瘦弱身影,随口引了一句诗。“‘它全身的羽毛都冷冰冰的。’”
  “对,”芬恩说,“就像那个家伙——哦,我知道了。”
  “你在胡说些什么?”凯德根着急地问。
  芬恩匆匆站起来。
  “把那个人留在这儿,”他强调,“等我回来。陪他喝酒,跟他聊珍·奥斯汀,就是不要放他走。”
  “但是,我还要去警察局啊……”
  “理查德,不要这么沮丧。这是一条线索,我还不晓得它会牵到哪里去,但是你一定要帮忙,这是一条线索。别走开,我去去就回来。”
  芬恩说完就像一阵风似的离开了酒吧。
  夏曼回到位子来的时候清醒多了,同时也更机警。
  “你的朋友走了?”他问。
  “只是暂时离开一下。”       棒槌学堂·出品
  “哦。”夏曼先生舒服地伸了一懒腰。“自由万岁!你不晓得当小学老师是什么滋味,我见过强人被击倒的惨状。那是一场永无止尽的战争;你或许可以管教这些男孩三十年,但是到头来他们还是会打败你的。”
  “听起来很可怕。”
  “是很可怕。你会老,可是他们永远是同样的年纪,就像古罗马公会所的皇帝和群众一样。”
  然后,他们聊起珍·奥斯汀,这个话题对凯德根来说十分困难,因为他对这位作家的了解极度贫乏。不过。夏曼先生的知识与热情弥补了这项不足。凯德根觉得自己对这个人的厌恶与时俱增——讨厌他模糊的小眼睛,他突出的龅牙,他那副教师派头对文化的卖弄;夏曼先生无疑是强烈的贪婪突然被满足以后最不堪的写照。他没有再提起继承遗产的事,也没有再说到其它同样走运的人,而是滔滔不绝地对珍·奥斯汀的《曼斯菲尔德庄园》作长篇大论。凯德根只是作些不客气的简短回答,心中则在不耐烦地思忖杰维斯·芬恩奇怪的行为。
  时间逐渐接近午餐时分,酒吧里也渐渐充满旅馆的旅客、演员和大学生。谈话的嘈杂声音也大幅度提高了,阳光穿过哥特式窗户洒进来,把烟雾缭绕的空气分割成淡蓝色的三角形。“我想,惟一的解决之道,”某个人突然肯定地说,“是液态肥皂。”
  什么事情的解决之道?凯德根糊里糊涂地想。
  “再来看看柯林斯先生的角色——”夏曼先生说。
  凯德根勉强把注意力再转回这位书中人物身上。
  在正午前五分钟。外面传来一阵巨大的呼啸声,还有锅子大战似的声音。不久,芬恩就大力推开旅馆的旋转门进来,发出爆裂似的声音。他精神高昂,手中还拿着一本包着黄色书套的书。他并未走向旅馆大门左边的酒吧,而是径自走下旅馆的蓝色地毯走道到服务台前面。服务员赖得利穿着耀眼的蓝色制服礼貌地向他致意,可是芬恩却转进旁边的电话亭。他在这里打了一通电话到遗书委托所。
  “哈罗,依凡斯,”他说,“我是芬恩……是的,很好,谢谢。老朋友,你好吗……不晓得你可不可以帮我查一件事?”
  又一声模糊的爆裂。
  “我听不到你在说什么……我想要的是住在牛津野猪山史耐斯小姐的遗嘱内容,她大约在六个月前过世。遗嘱应该是最近才查验的……什么?哦,你再打回来给我,好吗?好的……我在‘令牌与王位’。是的,好的……再见。”
  “我的灵魂忠于肉体——”
  他放下电话听筒以后毫不难为情地高声歌唱,然后又塞入两个铜板,拨了一个当地的号码。电话铃声再度在野猪山警政署长的书房响起。
  “什么?”这位达官贵人说,“我的天啊,又是你?不会又是凯德根的事吧?”
  "不是,”芬恩阴沉地说,“事实上,不是的。不过,我必须说你实在太不够意思了。”
  “没用的。那位杂货商大事渲染,难缠得很,你最好也不要蹚这浑水。你也晓得,每次你一管起闲事,通常只会越管越糟。”
  “现在先别管这些。你记不记得你附近有一位邻居,史耐斯小姐?”
  “史耐斯?史耐斯?哦,对了,我晓得,古怪的老小姐?”
  “古怪?怎么说?”
  “哦,她好怕被别人谋财害命,住在一座坚固的农场里,四周养了一大群大型猛犬。不久前去世了。你问这个做什么?”
  “你有没有见过她?”
  “哦,一两次吧,从来没有真的认识她。你问这些干什么——”
  “她有什么兴趣?”
  “兴趣?嗯……我想,教育吧!哦,她总是在写一大堆关于降神术的书籍,不晓得有没有出版过,希望没有。不过她很怕死,尤其是怕被谋杀,我想,让她觉得死后还有来生,至少是一个安慰。不过我得说,如果死后我还会回来在灵应盘上降下一些白痴的讯息,我宁可现在不要知道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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