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具店不见了

第13章


在这里,可以举行音乐会;在这里,大学颁发学位证书,谈话会也在此进行;在这里,大型合唱团和交响乐团举行预演——这样的预演,韩德尔协会此刻正在进行,台上的热情指挥是瘦得不可思议却又精力过人的阿提默斯·雷恩斯博士。当芬恩和凯德根走上石阶穿过走廊迈向大门时,传入他们耳中的正是由布拉姗斯所原创、乔德贝克神父所改作的《宿命的笛声》。“盲目地,”合唱团高唱:“我们终于盲目地告别人世。”交响乐团以急速弹奏和低音乐器尖酸暴躁的和弦急速伴奏着。
  芬恩和凯德根向内凝视。交响乐团占据了音乐厅的大部分,乐团四周的台阶上站着三万人左右的合唱团,他们高举着乐谱,目光不安地在乐谱与雷恩斯博士狂热的指挥手势间来回跳跃,雷恩斯的嘴巴张得大大的,仿佛在演哑剧。“但是无法逗留,”他们吟唱,“因为找不到安息之处。”在愁苦叫嚣如于雾中运行船只的男声高音部中——全世界的男高音都如此——凯德根发现了他们所搜寻的女孩。他推推芬恩,向他指出女孩的位置。芬恩点点头,两人一起进入音乐厅。
  或者应该说,他们试图进入音乐厅。可惜,就在这个关键时刻,他们的去路却被一位戴着眼镜、双眼斜视、长相平庸但是意志坚决的女大学生给挡住了。
  “请出示你们的会员卡!”她低声的喝叱。
  “我们只是来欣赏的。”芬恩不耐烦地说。
  “嘘!”这个女孩手指放在嘴上,他们后面的喧嚣声却抬高了,“芬恩教授,除了合唱团和交响乐团的团员以外。任何人都不准进去。”
  “哦,哦,那可不,”芬恩说,指着凯德根。“但是,这位是保罗·汉得密斯博士,德国最著名的作曲家。”
  “很荣幸认识您。”凯德根小声地装出外国腔,“Sehr vergnugt. Wie geht’s Ihnen?”(幸会,您好吗?)
  “现在先别管那些规定了,”芬恩插嘴,“我确定雷恩斯博士会很高兴见到我们的。”
  他们还未等到任何抗议发出,就夺门而入。那个金发蓝眸的女孩隐身在高音部中,想要接近她除了穿越乐团后面的低音部别无他法。所以,他们就在阿提默斯·雷恩斯博士恶毒的注视下,在乐手中间辟出一条路来。身材娇小、有着一头栗色头发的第二号角手在愤怒中吹走了音。布拉姆斯如雷怒吼,喇叭声在他们耳边响起。“盲目地,”合唱团高唱,“盲目地度过恐怖的时光。”他们打翻了鼓手的乐谱架,害他汗流浃背,数错节拍,错过了最后进场的时间。
  他们终于来到了低音部,可是前进的困难也一一展现。雪都尼音乐厅并不宽敞,大型合唱团必须挤在一起。以便于令人缅怀加尔各达黑洞。当芬恩和凯德根大汗淋漓地陷入低音部时,不但引起了一场骚动(凯德根一路走一路舍弃手中的藤篮、靴带和狗项圈),而且也无法再前进了。而退路又已经无可挽回地被封闭了,他们牢牢地被困在低音部的中心。每个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们身上。而且,一位在韩德尔协会合唱团唱了五十五年的老人家递了一份布拉姆斯的乐谱给他们。这是很不幸的一件事,因为芬恩看得出来他们已经没有机会可以移动,只能待在原处监视那个女孩;此刻压抑骚动的办法只有加入合唱团,不幸的是,芬恩的声音虽然突出,却黄腔走板。
  “我们无法停停停停留,”他突兀地加入,“只能流——泪。”前排的几位低音部团员仿佛背上挨了一拳似的回头看他。“我们满载哀伤。”芬恩毫不在乎地继续唱下去,“满载哀——伤的人们!”
  对阿提默斯·雷恩斯来说,此刻他的容忍度已经超越极限。他拿着指挥棒猛敲指挥台,乐团和合唱团顿时哑然无声,空气中只剩低声的耳语,每个人都瞪大了眼睛。
  “芬恩教授,”雷恩斯痛苦地克制自己,耳语这时也完全消失了,“我相信你并不是这个合唱团的一份了。既然如此可不可以客气地请你帮我一个忙,离开好吗?”
  不过,芬恩是不易感到羞愧的,即使面对四百位充满敌意的音乐家也一样。
  “雷恩斯,我想这是最小家子气的表现了。”他反击瞠目结舌的合唱团团员。“也最没气度,最没有教养。就因为我在一段高难度的乐句中犯了一个小小的错误——”
  雷恩斯博士像蜘蛛般瘦削的体型从指挥台后倾身向前。
  “芬恩教授——”他压低声音说。
  可是,他没有机会说完他的话。蓝眼女孩抓住这个千载难逢的良机悄悄退出高音部,此刻已经踏着细碎的脚步朝音乐厅大门走去了。雷恩斯博士对这个打岔感到不悦,回头瞪了她一眼。芬恩和凯德根见势也敏捷地行动,一点礼貌和自制都毫不保留,慌张地穿过低音部和乐团。但是,这个过程还是耽误了他们不少时间,当他们从重重的人墙之中钻出来时,女孩已经离开半分钟了。雷恩斯博士看着他们离去时,脸上现出戏剧性的讥讽表情。
  “现在英语专家已经离开了,”凯德根听见他说,“我们重新开始。”
  预演又继续。      棒槌学堂·出品
  时间已经接近下午一点钟,当他们匆匆回到户外阳光下时,朗宽街上已经比较冷清。起初。凯德根看不见女孩的踪影,后来他瞥见大麦町狗慢跑在他们早先经过的街上,女孩就走在狗的前面。在对街的人行道上,两个穿深色西装的大个子正在浏览布莱克·威尔先生的书店橱窗。
  芬恩愉快地指着他们打趣地比喻说:
  “我看‘岩石女妖’和‘大漩涡’还在跟踪我们。”他说。“不过,我们现在还没有工夫对付他们。那个女孩一定很心虚才会在拥挤的大街上逃避两个陌生人,你要是没有鲁莽地大叫:‘一定是那个女孩’—— ”
  “她可能认出我了,”凯德根说,“敲昏我的人可能是她。”
  “我们必须对那个女孩施加压力。”
  “哦?”
  “哦,算了。”
  所以,追逐再度展开,虽然这次比较小心。芬恩和凯德根跟踪女孩。“岩石女妖”和“大漩涡”则尾随在芬恩和凯德根后面。他们转入林木扶疏的圣吉里斯街,经过汽车公园和波蒙街的路,走过圣约翰的大门。
  然后,出乎凯德根意料之外,女孩居然进入圣克里斯托弗学院的大门。
  这是一个不方便却行之有年的传统,圣克里斯托弗学院订在下午一点半吃午饭,吃饭前则在一点钟进行日祷。当芬恩和凯德根抵达的时候,日祷才刚刚开始。门房帕尔森不但告诉他们警察已经来过又走了,还说女孩不久前进了教堂,他指着逗留在门口的大麦町狗以示证明。芬恩和凯德根自然也跟进了教堂。
  大学校园中的这一座教堂是上世纪末才翻修的,报死虫到了这里也会迷路,但是它崭新得倒不感觉刺眼。玻璃虽然平凡还算顺眼,漆金的管风琴摆出简单而迷人的形状,教堂内的座椅既不华丽也不简陋,就像大多数大学教堂里的一样,都像火车车厢的座位,排排相对。唯一不凡的特色是女人专属的座位,当地称这个区域为“女巫的厨房”,它拥有自己的出入口。
  在这个特别的早晨,大学校长像细菌一般单独隔离在他私人的座椅上,心情郁闷不乐。别的不提,光是早上芬恩那辆莉莉·克莉丝汀三号带给他的惊吓,就教他心有余悸,只是他死不肯承认;另外一个原因则是,《周日泰晤士报》拒绝刊登他的一首诗;第三个原因,从少年时代起他就习惯在一点钟吃午饭,自从当上圣克斯托弗校长以来,他从来都没适应过延后到一点半吃饭的习惯。当一点钟的日祷开始的时候,他就已经肌肠辘辘;进行到第二课时,他的嘴馋已经到达巅峰;接下来的时间他只能痛苦地忍耐着,厌恶地撑过这项礼拜。因此,与一位年轻的金发女郎在第一首赞美诗期间走进“女巫的厨房”时。他忍不住皱起眉头;不久芬恩和凯德根也叽叽喳喳低声交谈着走进来,他的眉头就锁得更紧了;所以当那两个穿着深色西装、对英国国教的祈祷书根本就不熟的大个子随后跟进来时,他愁眉不展的脸拉得可长了。
  为了尽可能接近女孩,芬恩和凯德根挤到了唱诗班旁的民众座位。“岩石女妖”和“大游涡”也坐在不远处。礼拜仪式幽雅地进行,结束前谁也没动。不赞成会众唱诗歌的芬恩,专注地看着每个张开嘴巴的人;凯德根放弃回想这一连串事物来折磨自己,他跟校长一样饿得发慌(不幸的是,第一课的内容大部分都跟食物有关);女孩心无旁骛地做礼拜。“岩石女妖”和“大漩涡”则坐立不安地扭来扭去。只有主的祈祷声在礼拜堂内,然后祷告词在不知不觉中就删短了,在他们还未及察觉时,就已经进行到“因为你就是天国”,众人则齐声说“阿门”。
  礼拜结束时,他们才发现座位竟然变成一个大阻碍。圣克里斯托弗教堂的退席顺序,向来根据严格的规则来进行,这项规则由大学教员轮流担任引座员来执行。女人们已经像亚洲的后宫女人一样聚集在一起,从她们专用的门离开。唱诗班和礼拜堂牧师也退向东边的法衣室,其余的人则站着等待。集会的会众依照顺序从西边的门离去,由校长和教职员带头,时间还会因为跪拜礼的习惯而进一步延宕。不了解这些程序的人,最好还是畏缩在自己的座位上,假装陶醉在管风琴的乐声中,直到其它人都离开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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