弦歌问情

她在一个毫无边际的原野上奔跑着。四寂无人。天很低很暗，像是随时要塌下来一般。她跑着跑着，觉得累了，便停了下来。左右四望，风声凄异，像是女鬼的嚎叫。她害怕地大叫：“季颜！寒云！”回应她的却只有亘古未改的，沉寂。
    她歇斯底里地叫喊，脑海里不断有可怕的景象在冲撞。她痛苦地抱头蹲下身来，可是那些景象如附骨之蛆，一直在脑中徘徊不肯离去。
    她惊叫着从梦靥中醒了过来，头上冷汗淋漓。身体还保持着原本的姿势躺在冰凉的沙地上。风已经沙粒吹入了她的头发和她的衣服，她整个人已经彻底变成了泥人。林楚夕伸出右手去捏了捏左臂和双腿，感觉自己有了些力气，便爬了起来。她看了看她躺了一晚上的地方，旁边有一块大山岩遮挡住了风，否则她这样睡了一个晚上，早就会被冻成冰块。她按着太阳穴，拖着软软的身体走到了山岩便，背靠在上面缓缓坐了下来。她觉得好累，好乏，而脑中又有一种剧烈的疼痛想要喷薄而出。
    脑海中不断回放着昨晚厮杀的情景，她心头一紧，又站起来跑到山坡的边上，向下看去，那里已经变成了一座废墟。她惊呼起来，想起了郁非，如今他生死未卜，全是自己所害，整个身子又是一软，就朝着废墟跪了下去。
    我们败了么……我们败了么？她突然想起了寒云，那个记忆里骁勇善战的年轻将领，是他带来了昨晚的噩梦，是他害死了自己的亲人！她双手紧握成拳，是他，是冥怡会！
    她已经不能再想下去，悲伤无可抑制，她双手掩面，把头深深地垂下去，朝着军营废墟的方向拜了三拜。睁开眼，她转过脸去注视身边躺着的那把剑，心底突然升起一种强烈的召唤，她爬过去拿起剑，感觉到剑上传来的力量，她猛地站了起来。
    望向前方，烟尘四起。废墟里一片狼藉，而前方的战场又会是何种可怖的模样？身在冥怡会里的季颜，又将要面临怎样的危险！
    不！她要去冥怡会！她要去救季颜！
    她就向着战场的方向奔了过去。那段路不长，只有两三里的距离，但她却觉得好远好远。地上是双方厮杀留下的各种兵刃和尸骸，空气中还有烟火的气息。昨日的这片土地，一定也经历了一场苦战吧？她闭上眼向前面冲着，不愿意再睁眼去看到周围的尸体，不愿意再问道风里血腥的味道。
    整片土地空茫苍寂，是大战之后的荒寂。昨日厮杀的热血男儿不知道都到了哪里。或许他们的身躯已经变作了土地上的尘芥，或许他们的灵魂已经变作了夜夜哭诉的厉鬼。但此时此刻，她在这片土地上，感觉不到一点生的气息。
    她奋力地跑着，不知道过了多久，就感觉到了昔日熟悉的气息。她睁开了眼，恢宏大气的建筑出现在了视野里。她停了下来，伫立。原本以为自己再也不会回来，却不想还会有一天，心甘情愿地回到这里。
    找到了虹霓之桥，她握紧了手中的剑，下定了决心，便走了上去。
    从玄冥之门后跳跃而下，林楚夕站立在了大堂的中央。她举目望过去，周围的一石一物都还是那么熟悉，可现在的情形却是她没有料想到的！躺在地上的人清一色地身着冥怡会的装束，东倒西歪，浑身是血！殷红的血顺着他们的身体流了下来，在大堂的中心汇聚，再缓缓地向身后流去，她回过头去看寒幽潭，一注一注血液四面八方地流了进去，在寒潭的边缘浮起一圈暗红，又很快地被幽蓝吞噬。她可以感觉到怨气在这里聚拢，可以感觉到一种亘古的悲伤，这一切都让她觉得无比的恐惧。
    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一向没有外人入侵的冥怡会怎么血流成河？是师父和季颜吗？他们现在怎么样了？
    她四处张望，却不知道应该沿着那条路去找他们。她很清楚四角各自的走向，她很熟悉这里，可是她还是不知道应该去哪里找他们！
    她在大堂里徘徊，想要从这些人的尸体上找到什么线索。可是地面上倒着的人都只是些普通的士兵，她一时也不知道从哪里下手。林楚夕茫然地在大堂里走了几圈，收紧了手中的剑，选中了一个方向，也不管是对是错，提剑朝那个方向走了过去。
    还是她熟悉的通道，路的尽头是冥怡会的主事厅。她完全不知道去哪里找他们，只能够走一步算一步。她能够感觉到周围潜伏着危机，可是她绝不能退后，她一定要找到季颜，她一定要确定他的安全！
    再过几个弯，便到了冥怡会的主事厅。林楚夕小心翼翼地在通道里前行，时刻都保持着高度的警惕。一路都很安静，空中里弥漫着若隐若现的杀气，她只得本能性地握紧了剑。
    横在前面的是寒幽潭最大的支流，要从中间星形的台座上走过去。林楚夕害怕有什么危险，便踮起脚轻巧地从上面踩过，落在了河的对面。她回过头看了看身后的台座，确定了没有什么危险，便抬起脚继续向前。
    当她迈出第一步的时候，她隐约闻到了风中的杀气。当她迈出第二步的时候，她似乎听到了兵刃的脆响。她猛地回过头，举起剑，却看到几支箭向自己飞了过来！
    她下意识地抽出剑来格挡，挑开了几支箭，却因为临敌经验不足，一时竟没有考虑到如何躲闪身后的箭！那枝箭已经急速向她靠近，淬毒的金属箭头在冰蓝的光里更显妖娆。林楚夕听到了背后的风声，侧过身去，却看到那剑直直向自己的眉心飞来！
    林楚夕挥剑向上，不断格挡开纷至沓来的箭，想要提到面前挡开这一枚箭。可是她的剑被箭阻拦着，挥动的速度怎么能够比得上箭的速度！箭头快要触上眉心，林楚夕害怕地闭上了双眼，挥剑的手也不由自主地软下，整个人已经呆立。忽然一只手柔软地环过了她的腰，她被拖得向后一退，便倒在了来人的怀里。她惊魂不定地回过头去，有着坚硬轮廓的面庞，点漆一般墨色的眸子，还有眼底盈满的担忧和温柔。
    “寒云！”完全没有想到是他，林楚夕惊叫。下一刻，她便想到了面前这个人就是袭营的罪魁祸首，一把推开了他，急步退后，摇头道：“不，不！”
    她看到寒云的眼里又出现了惊悸，一步上前，将她往身旁一拉，握住她的手腕，向后一甩，叮叮叮几声作响，便是几根箭偏离了最初的轨道，落在地上，深深扎入雪里。
    她还想要从他怀里挣脱，他已经将她抱起身，朝着她来的方向退了回去。终于躲过了箭雨，他又疾步向前奔走，找到了一个角落，将怀中的她放了下来，忧心地问：“你怎么来了？这里很危险！”
    她的性子里却一股倔强，毫不害怕地盯着他：“我来找季颜！”
    她抽出剑横在了他的颈间，说：“快带我去找季颜！快！”
    “我也不知道他在哪里。”寒云看了看颈侧的剑，却丝毫不惧。
    “你知道的！你一定知道的！”她像失了魂一样喊出声，手上力道加大，“你快带我去找他！”
    “我真的不知道。”他努力用自己最诚恳的语气对她说，可是在她听来冰冷依旧。
    “你！既然你不知道，我就杀了你，为我月嬛城的亲人报仇！”她已经快要失去理智，手上一抖，剑刃擦破了寒云的皮肤，血液蜿蜒如蛇，顺着剑槽而下，流到了她的手上。
    她吓得六神无主，放开了剑，看着手上的血色，害怕地叫了起来。
    寒云只是抹了抹颈上的伤，看了下指间的血，不以为意地说：“小伤，没什么的。”
    面前的女子却没有回答，只顾看手中的血，急得要哭出声。
    寒云淡淡地笑了笑，说：“你可答应我不会哭的。”伸出手去，想要抚上她的面庞。
    林楚夕听到了他这句话，像是突然惊醒，抬起头来惴惴地看着他。
    他的指尖贴上了女子的面颊，微冷微冷的。他突然心中一动，缓缓的俯下头，缓缓地靠近她的脸，她的唇，而她只是一动不动，像是呆了一般，没有反应。
    他的唇就要触碰上她唇的刹那，他却突然停住。张望了一下，寒云迅速捡起地上的剑，拉起林楚夕，说：“跟我走！”
    林楚夕像一只木偶一样，被他一手牵着向前走。不知道穿过了多少通道，不知道走过了多少厅堂。像是久远记忆里的那场逃亡，她被他拉着手，拼命向前跑着。可是这一次，她没有了昔日激动的心情。
    她好像能够听到周围利刃划破空气的声音。冰冷残忍。但她好像也感觉不到什么了。她的手上沾满了昔日爱人的鲜血，在那一刹那她发现自己已经不再是以前的林楚夕。
    寒云，你说得对，我们都变了，我们再也回不到从前。
    可你这样拉着我的手，带着我走，又是为了什么？
    她感觉到温热的液体又滴在了手臂上，她茫然地转过脸去，却看到他的右肩上，一根箭没入身体，插在肩头。林楚夕惊恐地喊他：“寒云！”他头也没有回地答：“没事！你小心！”
    林楚夕这才感觉到自己置身在枪林箭雨之中。利箭如针，密密麻麻的，在空气中穿梭，眨眼之间，□□的皮肤就能够感觉到几次利箭擦过带起的寒风。她不由得抓紧了寒云的手臂，跟着他的步子，艰难地向着一个方向挪移。
    终于挨过了这一段路的箭雨，寒云已经是筋疲力尽。她扶着他走到一处坐下，看着他将身上那支箭头拔了出来，扔到一边，担心地说：“箭上有毒……”
    “梦雅下的毒，我怀里有解药，你帮我拿出来。”他吃力地说。
    林楚夕在他怀中找到一个瓶子，按照他的指示，在他的伤口处涂上药粉，看着他痛苦的表情，心也跟着在痛。
    原来她还是不能忘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