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有嘉鱼

第12章


就算在官妓馆里的那一阵,也是绿竹想方设法的弄来好些药。这才知晓,万事皆难。
  气喘发作的愈加频繁,只能寻了处小院将养着。每日忍耐着病痛的不适,穿过两条街巷到徐大夫的医馆里拿药,只因为他家医馆卖的药最便宜实在。四月里某个东风乍起的日子,还是那两条走过百十回的街巷。菜农已卖了清晨从菜园里摘来的新鲜蔬果,街上胭脂斋里的柳姑娘巧笑着同小姐太太们逗乐,见我走过,便招呼我进去坐坐。在馆里生活的那一年,除了看乐妓舞女们争奇斗艳,学得最精的便是制那些胭脂水粉,就连当时教我宋嬷嬷也道我很有些天分,耐得下心挑选色泽饱满的红蓝花,手法纯熟,碾得细腻。当时为了找入粉调色的苏木和山花,我几乎是把江陵周遭的山都踏了个遍。
  柳姑娘爱我制的香粉,常常千方百计弄来上好的新米,和还沾着晨露的红蓝、石榴花给我,我再替她碾制。甫进她的店里,她便过来挽着我的手介绍起来:“呐,列位小姐太太们,别再追着我问这粉是如何制的了,我店里的幕后人物今儿来了。别看这姑娘年纪轻轻,那粉制得可是一流,我打小在这店里泡大的也不及她手艺一成。”那几个小姐太太赶忙左右问了起来。
  不多时,听见身后一阵轻灵的笑声,打趣起柳姑娘:“唉哟,姑娘这今儿可真热闹。”柳姑娘回他:“这是哪阵风把苑大夫吹来了?不过向医馆里订了些石膏、益母草,怎么还劳得苑大夫亲自送来了,这可真是稀客。赶明儿让那些姑娘小姐知道了,非得天天往我这寨里跑。正好做了活招牌。”
  那些原本问得起劲的小姐太太们一听柳姑娘的话,纷纷三三两两的说起悄悄话。我这才转过身,确实是个丰神俊朗的男子,眉目清秀,一身白衣称得他肤色甚美,谈笑间自有一股风流韵味。难怪能引得女孩家另样瞩目。 
  柳姑娘说着话锋一转,道:“正巧,我这儿有个姐妹生了病,日日得往前街徐大夫的医馆里跑。今儿逮着你了可得好好给她瞧瞧,治不好惟你是问。”
  那姓苑的大夫打量着我,说道:“是,是,是。柳姑娘话都下了,在下能不听么。这位姑娘可否告知我是何病症,平日所用是何药物?”
  我朝他做个福礼,回道:“旧日沉疴,不劳苑大夫操心了。”转而对柳姑娘笑道:“柳姑娘,你托我制的香粉还需些时日。过两日做好了我就给你送来。我先去徐大夫馆里拿药了。”
  柳姑娘还欲挽留,见我已然迈出了店,叹了口气也就随我去了。却听得那个大夫在身后喊着问道:“唉,还没请教姑娘芳名呢!”
  那时,我只将他当作风流少年,甚至懒得假意颜色。
  隔日去徐大夫医馆,又见着那个白衣少年。他手里拿着紫苏子,正与徐大夫讨论,徐大夫颇为赞赏地点头。见我来了,拉着那白衣少年过来,道:“绿竹姑娘来得正好,近日识得一小友,正巧有方子医你的旧疾。”
  还真看不出来,这个笑得灿若朝花的少年这般厉害。
  他歪着头看我,说道:“原来徐大夫说的病患就是姑娘你啊!昨日在柳姑娘店里见过的。不过啊,你昨日不肯告知我芳名,你说巧不巧,今日在徐大夫这里倒是知道了。佛常道,万事皆是缘。我们这可不就是缘么?我姓苑名怀采,往后姑娘叫我怀采便是。”
  
  相顾无相识,长歌怀采薇。
  
  这名取得还真诗意。
  我颔首,对他道:“苑大夫有礼。”
  苑怀采一拍徐大夫的肩,甚是豪迈的说:“徐老,你这病患我接手了。”
  从此,这个姓苑名怀采的大夫更像是赖上了我,不是往我的小院里送药,就是拉着我走街串巷陪他送药。
  起先,我很是抗拒他。自绿竹死后,我便像是突然失了方向一般,只是活着,不哭不笑的活着。苑怀采却不依不挠,他常道,医人的医者只是一般的医者,医得了心的才是神医,而医心的只有医患自己。
  他是骄傲而又纵容得将我扯出那片阴霾。
  
 
作者有话要说:我对不起你们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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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点才开始写的,到十点……只写了这么一点
掩面再次奔走。
第 16 章
  面前的阳光被遮住,嘈杂的人声里隐约传来熟悉的叹息声。忽而,身子让人打横抱起,带出四周好一片抽气声。
  抱起我的这人,眉目紧锁,一双桃花眼里溢满柔情,看得人几乎是别不开目光。有些人生来便是不怒自威,有些人是华光流彩。而面前这人是旖旎含情目,翩翩带笑面,就连皱着眉也是这样好看。
  从未觉得,原来赵仅也是个美男子。
  
  他抱着我一路从街心走至街尾。路上行人指指点点,我却并不觉得羞愧,更像是心被捧上云端,轻飘飘的。只有新奇,只有欣喜,只有,心动。
  到了街尾,赵仅将我放下。执起衣袖,替我拭泪。却掌握不好力道,衣袖在脸上摩擦得刺痛。良久,他几分疼惜,几分薄怒地轻叹道:“这才半月没看着你,怎么就把自己折腾成了这样。”
  不知为何,此时见到赵仅,满心都是委屈,就如在外受了欺负的小孩儿见着了爹娘一般,恨不得狠狠扑到他怀里,再大声痛哭一回。
  我只是扬起头问他:“王爷不是应该在王府里逗弄逗弄美人,沉于酒色,不知日月么?如何厮混到这儿来了?”
  这话我自己都听得有股酸劲。分明是我弃了他前来楚地,却还是忍不住埋怨,埋怨他未时刻在我身侧,埋怨他是不是在我转身离开后就拥了她人入怀。
  当真是小女儿心态。
  赵仅听得好笑,牵着我继续朝前走去。
  再往前就是江边。江夏本就是傍着汉水而立的一座小镇,镇上几条街道尽头就是汉水。夕阳黄昏,江面淋淋波光。水天交接处霞光正盛,犹如一床锦被,铺盖在江上,再深远处,已分不出哪里是天,哪里是水。只觉得这天,这水早就浑然成而一体。三三两两钓鱼舟泛于江面,星星点点打渔船游曳水上,熙熙攘攘看景人悠然自得。
  这看过许多次的江景,因为执着手的人平添一分温婉,两倍温情。
  
  到了码头,赵仅才停下,说:“嘉鱼方才那话可是吃醋了?”
  我甚是无奈地瞪他一眼,道:“等惠王爷何时改作酿醋的,我再喝不迟。”突然想起赵仅如何会出现在江夏,又问道:“你怎会寻到这儿来?”
  赵仅眉目飞舞,回我:“嘉鱼也太小瞧本王了,本王岂是那么好相与的?莫非迷昏了本王的车夫,本王就找不到你了么?”
  我不置可否。
  赵仅复道:“说起来,本王还真是想知道你与刘少康到底是何关系?你需人帮忙,第一时间便找了他。他倒真情深义重,上回为了你,能闯本王王府。这回为了你,敢孤身前来楚地。”他目光陡然变得深沉,追问着:“刘少康说你是他哪个旧识的妹妹,你倒给本王好好说说,是哪个旧识?”
  我被他迫得别开眼,一时仿佛记不起刘少康有何旧时,最后只能支吾着道:“你说过,不问我过去的。”
  赵仅拉过我的手,置于他胸口,喟然着说:“我是说过不问你过去。可是,我怕了。我怕你哪天说着要与我天荒地老,转个身就寻不着了。见着你的时候太过意外,有时我都想着,这会不会只是我的一个梦。梦醒了,我还是醉卧美人榻的王爷,而你,只是一个幻境。”
  我生生呆住,赵仅的话真如平地惊雷。我从来不知道,原来他竟是爱得这样患得患失。他应当是像秦筝说的那样自信,那样谈笑间穿越花丛片叶不沾身。
  “嘉鱼,我赌不起。赌不起,我就只能一路跟着你而来。”
  这个男人,这个男人怎么能把情话说得这么撩人心弦!情是一场豪赌,他甚至连赌注都不敢下。
  如果我再对他有什么隐瞒,怕是连我自己这关都过不去了。
  抬手指着江对岸,娓娓向他说道:“汉水那边就是我的故乡。你只知我叫嘉鱼,而我本不姓苑,我姓陶,陶嘉鱼。‘南有嘉鱼,烝然罩罩’,我会的第一句诗就是这个。陶家的事,怕是我不说,你也比我清楚许多。若不是绿竹假冒了我,我此刻还不知在楚地哪个馆里虚耗青春,呵,也说不准我早早就随娘亲嫂嫂们去了。”
  赵仅沉默,揽过我,下颔抵在我头上,许久未发一言。我不知他到底是何念想。觉着似乎等了有又一个七年那样漫长,赵仅在我发间烙下一吻,他道:“我了然,我了然。陶家……”
  我惨淡一笑:“我不过一具行尸走肉,在这尘世偷活了七年。陶家,我深知若要报仇,怕是连天子都要算进去。可是,我独活的这些年里,有我不得不去做的事。罗郑廷逼死绿竹之后,我遇着了怀采。怀采,就是琛儿的爹爹。可是,为什么,为什么怀采那样美好的人最后也走了?”
  赵仅忽而蛮横地紧紧搂住我,恶狠狠的说道:“今后琛儿就是我儿子,你就是我老婆。”
  他这时候还醋上了。
  夕阳已渐渐落下,我推搡他一把,道:“我该回去了,你,你该去哪儿就去哪儿吧。”
  赵仅听后,诚然点头:“确实该回了。不过,”他笑得益发邪魅,“再让你和刘少康单独呆着,本王可不放心。”
  赵仅的意思,难道是要与我一同回客栈?
  我打探地看他,他倒是坦诚地说:“当然是和嘉鱼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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