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有嘉鱼

第44章


  他靠着帐内那张桌案,收了折扇,双手环胸,也不说话,上下打量我。我被瞧得不知如何是好,呐呐开口,道:“昭云兄,其实我……我……”支支吾吾许久,也没说出个所以然。
  赵淩好整以暇地继续看着我:“你怎么?洛白从来都有舌战群儒之风,现下怎么学景兰的,打起结巴了?”
  他许是料定我的窘迫,特意赶来瞧瞧的罢。
  轻叹一口气,苦笑道:“昭云兄,此事却是洛白不对。相交两年,洛白竟连姓氏都作假。”
  
  赵淩似若未闻,放开环在胸前的手,撑在桌案上,道:“除了这个,洛白就没别的是瞒着我们几人的了?”
  心忽的跳慢一拍,却又念及现下境况,一咬牙,道:“自然没有。其实,洛白也不想如此,只是……”我沉吟片刻,“实话同昭云兄说罢,洛白是楚地陶家陶骐庸陶二将军私生子,尚未认祖归宗陶家便得了祸,我倒因此免了难。但我实在难以相信陶家会作出私通外敌之事,这才改名换姓深入京师,妄图找出证据为陶家平反。”
  陶骐庸是我二叔,他早年风流,确有私生子遗落在外,待有心寻回时,那个体弱又欠缺照料的孩子已夭折多年。
  不想,为了掩盖一个谎言,又扯出另一个谎言。可如今我却说不得真话,现下身在军营,定然留不下我一个女子。思来想去,惟有这样才能暂时瞒得过去。只希望有朝一日,我彻底澄清时,不会换来他们冷眼相待。
  “昭云兄,洛白确有苦衷啊。”
  
  赵淩脸色微变,我本与他隔了些距离,听我说罢,他离了桌案朝我踱来,走至我面前,道:“确实如此?”
  我险些偏开头,不敢看他。暗吐一口气,终是迎上他的目光,沉然道:“千真万确!”
  赵淩再看我,过了片刻,神色古怪,道:“那,惠王又是怎么回事?为何他竟对你……”说着,他竟是面色一红,“竟那样对你。莫非你们二人真是……”
  他这一问,倒真把我问住了,我呆呆看着他。二人都未再言语,又生怕目光撞上,堪堪避开。这又叫我如何解释?怪只怪赵仅那厮太忘形,自然没人敢去问他什么,倒是苦了我。最后,只能略略点头,道:“我们,我们是真心相待,不过恰巧看上了对方而已。”
  我说得含糊,既未言明我与赵仅是断袖分桃,又挑明我们之间互生情愫。
  赵淩听罢,怔怔望着我。他向来是从容自在的,何时会看到他这样的神情。再一会儿,他向我一拱手:“那,洛白兄你好生歇着,我,军中还有要事,我先行一步。”说罢,踉跄着出了军帐。
  我不由好笑,昨儿他还言语调戏,现在怎么倒像活见了鬼般。赵仅啊赵仅,这回确不是我在陷害你,只能是你自己造的孽。
  醉卧勾栏酒肆的惠王爷,竟是个断袖!这个消息传到京师,不知会叫多少姑娘伤心。
  
  我这会儿心情舒畅了许多,看着赵淩走出军帐,却听见帐外又有人言语。
  “唉哟,小淩儿看见我怎么像是见了鬼一般。”一听便知是赵仅的声音,有些戏谑,有些不正经,活该被人误解。
  “王爷。”也不知赵淩说了什么,听不大清。没一会儿赵仅便掀了帐帘进来,面露疑虑,瞧见我在帐里站着,问道:“他那是怎么了?从前见了我总要玩笑两句,今儿躲我都来不及。”
  我掩嘴一笑:“我怎么知道,这就问你自己了。”
  
  赵仅摇头,复过来又搂住我,嬉笑道:“睡醒了罢。我从前线刚下来,便巴巴得去寻你,你倒睡得沉,喊也喊不醒。”
  我不着痕迹的推开他,退了一步,道:“王爷,这是军中,烦请自重。”
  他一愣,接着哈哈大笑,笑够了再沉下面容,我从未见过他有这般严肃的神情,心里咯噔一声,知晓他这是要审我了。
  “你倒知晓这是军中,那你还敢不远千里的赶来!”
  叫他气势慑得怔住,只敢低声回道:“我,我不放心。”
  
  赵仅叹了口气,拉着我在床上坐下,道:“你才是叫人不放心。这儿不是天牢,楚王府,这是战场,刀剑无眼的战场!到了真正厮杀起来的时候,我如何保得住你。”
  我自知理亏,也不解释:“我现下做的是军医,不上阵杀敌的。”
  赵仅苦笑:“你倒比谁都有本事,不声不响地做了军医。若不是我得了信儿,知晓昨夜大默会突袭右路,借着送药的机会赶了来,怕是还要留你在这儿许久。”
  听他这意思,竟是要送我走?
  “赵仅,你什么意思?”
  
  他忽而变了脸色,神情是说不出的温柔:“嘉鱼这般聪慧,怎么会不知我的意思。”赵仅又握住我的手,指腹轻轻在我手背上摩挲,浅浅一笑,“我这就派人送你回落青,那儿怎么说也比这祁水边来的安全。我知晓你性子倔,定然是不肯回京师的,就在落青等着我,战事一完,我们再风风光光的一道回家。”
  被赵仅握住的手已有些哆嗦,我却不想承他这片心意,道:“不,我要守着你。这样,这样至少比什么都不知道来得安心。我会好好保护自己,我只是个军医,绝不参与作战之事,你,你莫要送我走。”
  说到后来,已有些哽咽,低下头不敢看他,滚烫的泪珠落在两人双手交叠处,灼的我眼眶更是发热。
  赵仅另一只手抚上我的面颊,拇指轻柔地抹尽泪渍。泪眼婆娑中,看赵仅的神色已有些模糊,只觉他的双眼飘忽。
  “你若非要在这儿守着,才是真正的罔顾我性命。”
  
  我听得怔了怔,他又道:“你在前线一日,我便是一日不安心。我不安心,如何能战?心中忧虑,时刻想着你是否安全,在军中可遇着难处。就算上了战场,也不过是赶着送死。莫不是这样才称了你的心意?”
  我只觉神魂都飞出了天灵盖,竟不知有朝一日赵仅会对我说出这样的话,失神地看着他,喃喃道:“我,我不是……”
  赵仅拥住我,低声道:“我知道,我都知道,嘉鱼只是放心不下赵仅。可你又怎知我放心得下你?听话,去落青,这样我才能安心。”
  我这才明白,赵仅不过是激我而已。愣了又愣,叹了口气,道:“我知道了。我这就去落青。”再拉下赵仅揽住我的双手,直视他双目,道:“你放手一战,我定不做你的累赘。”
  他悠悠一笑,不再说话。
  我竟然做了这种混账事,只顾着自己心意,全然忘了易地而处,赵仅存的也应是与我同样的心思。我以为在战场看着这个男人拼战,便是守着他,对他好,却不知我这样任性妄为让他担了多少危险。
  真真该死!
  
  两人正情意绵绵时,忽而帐内闯进一人,大口喘着气道:“王爷,楼将军来信儿,说是那大默将军开口了!”
  我俩侧过头看去,就是先前离去的赵淩,他见我二人间情思暗涌,讪讪一笑,即刻背过身去。
  赵仅沉吟,道:“小淩儿,你去准备准备,我即刻就同你回左路军。”
  赵淩得令,堪称是迅雷不及掩耳之速,逃离了军帐。
  赵仅更是莫名其妙,愣愣地道:“他今儿怎么这样急切,寻常时候也未曾见他这般积极过。”
  我站起身,走到赵仅跟前,低下身子对他一笑:“仅哥哥战略得当,他自然是怕误了你的军机。”
  赵仅皱眉:“回回你要拿我取笑的时候,便喜欢唤我仅哥哥,这回又是什么……”
  我还未点破,他盯着我左右看了一阵,道:“嘉鱼你做什么又穿起了男装?”
  “仅哥哥可见过女人进入军营的?”不由轻笑,难怪他搂我,抱我,亲我做得那般随意,敢情赵仅他是压根未察觉有何不对!
  他终是觉悟,木木呆呆地看着我:“那,小淩儿可是将我当作断袖了。”
  我忍着笑点头,换来他一声长叹,苦笑着道:“嘉鱼啊嘉鱼,你当真是本王的孽缘。”我再也忍不住,大笑出声,一扫先前的抑郁之情。
  
  赵仅出去同一干将领商议,我亦跟了出来,向医帐处去。谢老一人在左右打点,我赶忙上去帮忙,妥当之后,再对谢老道:“谢老,这些日子承蒙您多照料,洛白获益良多。”
  谢老微笑道:“我还要多谢洛白相助,若没有你,这两日我必是焦头烂额。”
  军中实在缺大夫,而我此时却要走,如何也开不了口。正是难堪时,谢老又道:“洛白不必忧心,方才已来了两位大夫,都是从落青附近招来的。你安心罢,人手够用。”
  原来谢老竟是知道我心中所想,不由朝他长揖一礼:“谢老多多保重。”
  他略颔首,抚着须髯走入帐后。
  
  天近黄昏时,赵仅同赵淩过来寻我,赵仅道:“正好小淩儿去中路军有差事要办,你同他一起回落青。”
  我点头:“你千万小心,莫逞能。你虽有才干,却输在经验不足,军中许多老将经验丰富,多多听取他们的意见,万万不可独断专行。”
  还要多说什么,赵仅一笑:“这些我都知道,你照顾好自己便是。”
  我也知晓我说得那些都是多余,赵仅是有分寸的人,那些道理他烂熟于心,却管不住自己总要多叮嘱那么两句,好似这样才能放心。
  一旁的赵淩牵来马匹,对我道:“走吧,再耽搁下去,夜里赶路实在危险。”
  听罢,我跟着他上了马,回过身对赵仅道:“我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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