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有嘉鱼

这些剩余残渣，若在平时固然是要扔了，可眼下……我军只剩这些了。”
  一时屋中无声。
  良久，商青哥哥颓着声音勉强道：“罢了，你们不该开小灶。军中一视同仁，士兵们吃什么我们就该跟着吃什么。把那些好米分发下去罢。”
  王全还欲说什么，到底没说，得了令，行礼退下。
  
  哥哥满目伤情，看了桌案上的米粥，对我道：“无甚胃口，你着人撤下去罢。”
  我看了哥哥一眼，小心翼翼问道：“军中无粮了？”
  他长仰头，叹气：“原以为能再撑一两日，今晨便断粮，莫非上天有意助大默么？”
  一句话说得何其凄凉，我从未见过哥哥还有此神情。他从来都是沉静稳定，自信满满，竟叫耶律岩崎逼得英雄气短，不由动容：“哥哥，我们身后还有落青，至多弃了郭林全力保守落青，避开大默锋芒，以图再战。” 
  一席话我自己都说服不了自己。谁人都知郭林是道防线，无论如何都不能弃，这是关键所在。更遑论，两军对垒，战得不仅是谋略后方支持，更是军队士气。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避开大默锋芒无异于告知底下军士，我们败了。
  
  商青哥哥拍拍我的头，苦笑道：“说什么傻话，何时见你哥哥怕过，我们一定要守住郭林。虽则我军粮草不多，莫忘了行军打仗，大默战于野外，随身带不了多少粮草。只要我们撑过去，他们这几日的消耗亦是不少，也该慢慢撤守了，缓得一时是一时。”
  正待劝说几句，却听见外面一片喧闹之声。我与哥哥互看一眼，见他亦凝神，暗道不好。果然片刻后有军士来报，说大默忽而全力紧缩战线，将所有兵力集中起来，猛攻郭林北门。
  
  糟了！
  这一切果然都是耶律岩崎精心布下的大局。
  先是转移注意，攻左路，迫得郭林不得不分兵搭救。然后毁了粮草，又使郭林分兵取粮。之后料想郭林为了粮草，必然再次分兵对付大默。如此一来，原本守军足够的郭林早去了不少人马，趁粮草不及，援兵未到时，再回收军力死攻郭林。
  大默本就来去如风，又早有计划，兵力肯定迅速回归。
  郭林，真的危险了！
  
  商青哥哥取下战袍，上马应战。
  我登上城楼，远远眺望。朗朗日光下，耶律岩崎一身火红战衣。风沙中，全军万马、刀光剑影里，如何也不能抹去他身姿勃发，剑气凛然。
  确是一代英豪。
  有勇有谋，心机深沉，运筹帷幄。一步一步，为我军布下死局，迫得我们垂死挣扎。
  这一仗，足足斗了一天一夜。
  
  第二日，天清亮。
  商青哥哥略回来休憩，便有军士来报。哥哥已是一双眼血红，身上亦有伤，我不欲他这半刻休息时间也叫人夺去，擅自作主让人报与我听。
  他起先是唯唯诺诺，不敢多言。我不禁火从中来，低声呵斥他不分时机，在险要关头还如此重视地位身份。他教我训得狠了，终于开口：“禀公子，是王爷那处来的消息。”
  我一听，即刻凝神细听：“说。”
  
  他自怀中取出一个藕荷色暗花钱袋，上头已被鲜血浸红，惟那个小小的“宁”字愈发醒目。我脑中轰得一声巨响，只觉发昏，那小兵的面目也模糊起来，就剩钱袋上的“宁”字来回浮动。
  这个钱袋我是认得的。里面装着一块玉佩，是赵仅的身份象征，从来不离身。我曾旁敲侧击打听过这是不是赵仅哪个红颜知己特意缝给他的，以至于他念念不忘。他只笑笑，任我胡猜。
  为何，竟到了这个军士手中？！
  我不敢细想，不能细想，不欲细想。
  
  那人许是见我面色有异，又支吾起来。我强撑着身子，示意他继续。
  他道：“昨夜大默攻郭林时，王爷感知有变，便回身相救，哪知在半路就与大默军战起来。王爷手里的那支骁骑，经连日拼杀，早已如强弩之末，那一役惨烈……”
  他顿了顿了，见我不说话，继续道：“属下见着王爷时，他身负重伤，肩背皆鲜血淋淋。只着我定要把这个钱袋送来，说是……说是交予郭林城中将军身边的一位素衣公子，他便知晓。属下猜想，王爷说的应是您了。”
  他说罢，将钱袋递到我手中。
  我颤抖许久，始终碰不到那个钱袋，它好似有了魂魄，左右晃动，就是不让我拿在手中。良久，那个士兵索性一把塞进我手中。
  
  上面的血迹已经干了，是冷的，不似那人身上永远是暖的。
  上面的阵线已经有些脱落，边角磨损得严重，不似那人永远穿的花哨，引人目光。
  感觉不到那人留下的温润。
  感觉不到那人触摸过的痕迹。
  什么都感觉不到……
  惟剩心底一片凄怆。
  
  赵仅，你说我会知晓。
  你究竟让我知晓什么？
  我不信，我什么都不信。
  你说过为着我也会安然归来的，你怎地如何不守信用。
  你人都不回来，这个钱包丢与我是何意思？
  赵仅。
  赵仅！！！
  
  一旁的军士还在碎碎说着：“王爷，怕是凶多吉少，将帅印托与我交给陶将军，他说，今后军中但凭将军作主……”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我不知道你受伤……
  我不知道你送了钱带回来……
  我只知道，赵仅你说过你会回来的！
  眼前一黑，呕出好大一口污血。再也撑不住，向后倒去。
  
 作者有话要说：继续不能上网……
又可怜兮兮地在人家寝室借了电脑发文……
悲催啊悲催~！！！！！
第 50 章
作者有话要说：天气很热啊，同学们注意防暑……
ＰＳ：ＡＫ大，你莫非抛弃我了？
  商青哥哥及时接住我，许是听见那探子说了什么，淡淡道：“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嘉鱼这便自绝希望了么。”
  叫这话激得浑身一震，是啊，我还未亲眼见到赵仅的尸身，怎么能妄自断言？
  勉强从哥哥怀里站起身，凄然一笑：“哥，我信他。”
  商青哥哥不多说，略安置我再次上了战场。
  
  经此一变，身心俱伤。在屋内躺了许久，终放心不下战局，披件箕裘上了城楼。不眠不休死战，不管是我军还是大默，皆露疲色。到了夜间，大默进攻的速率慢下来不少，也算给我军喘息的机会。
  日幕渐沉，漫天霞光给大地披上红纱。被血浸染的疆场，横尸遍陈，甲戟四散，震人心魂。
  
  不知何时，哥哥也来至城楼，不过半日未见，他鬓角已显银白，双眼黯然。面对这样的局势，教他如何不忧心。本是想劝说什么，揣度半天用词，终是颓了神色，没有言语。我军已断粮大半日，若再无粮食接应，郭林便是不攻自破。
  “哥，借我两百骁骑，我去接应表哥，冲远的粮食无论如何都要运来。”思量许久，如今军中能战之将都被困于战场，由我出城迎粮实在太合适不过。“军士已经……”
  
  商青哥哥抬起手示意我莫说下去，轻轻摇头：“太危险。你一介女流，战场不是你呆的地方，等会儿我寻一队将士送你回落青。现在的情势，能保住你也算对爹爹有个交待。”
  “哥！”我一声疾呼，之前那阵虚弱还未缓和，胸腹间翻腾不已，不由咳出声。
  我还想说什么，又有军士来报，说城外大默军处有人冲营。
  
  我和哥哥互望一眼，皆是惊异不定。刘少康若无粮草车重在身，或许拼着一股士气，冲营回城尚有可能，既带了粮草，绝无可能是刘少康。
  眼前忽而一亮，莫非赵仅如今安然无恙，带了剩余精锐之骑冲营解围？
  掩不住心中喜色，往军士传报方向望去。但见霞光暮色中，一大团人马正在激烈厮杀。来者身手都像是极佳，又十分聪明，挑了大默最薄弱的左翼入手。大默人数虽多，仍挡不住他们利刀快马，被他们急速地向郭林冲来。
  我心中隐隐一动，目光在一片尘土中很来回搜索，渴望找到期盼的那抹身影。待真的看清，却见马踏兵骑中，英姿勃发的黑衣少年偶一回眸遥遥望来——
  竟是姬景兰！
  
  同一时候，我身旁的商青哥哥也认出了来人，不由长舒一口气，嘴角微微上扬。
  “虎门无犬子，安国公的儿子果有乃父风范。”
  只是，我一时疑虑，姬景兰为何会在此时此地出现？按先前我所了解的，他应当同赵淩一道在左路曹将军麾下，左路受困已久，他怎么会摆脱大默一路行军至此？看商青哥哥的神情，更似是早有预料。
  姬景兰诸人身手敏捷，杀敌利落，不多时已攻到城门下，商青哥哥传令开门纳入。开城门时，大默趁此时机攻城，想一起抢攻进入，奈何我军守卫训练有素，姬景兰等快马而入，终究未能得逞，白白丢了许多性命。
  终于又见到这两年友人，姬景兰似乎瘦了不少，原本白皙的肤色叫漠北的烈日晒成小麦色，倒添了几分英气，兼之他眉眼硬朗，数日不见，这位少年已然成长为一员大将。
  
  “陶将军。”姬景兰面带微笑，勒住马缰，瞧着我们上前迎接。等我们走得近了，这才下马，拱手揖礼。
  商青哥哥微微颔首：“辛苦了，左路战况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