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有嘉鱼

第62章


  “我们怎么逃出来的?莫说是耶律岩崎刻意放的,我不信你全无准备。”
  赵仅的肤色本是有些白皙,几月的军旅生活,脸上早晒得比别处黑了许多,添了几分沧桑和肃杀,只比从前更让人心动。
  “怎么逃出来?自然是他放的人……”唇边含着一丝笑意,形貌英朗气度雍容,一派潇洒王爷浊世佳公子的模样,“我早与刘少康商议好的,怎么会让他占着半分便宜,想留我的人,也得问问我愿不愿意。”
  
  说着,赵仅忽而面色陡变,伸手抚过我颈上,眼中沉痛:“你那时当真吓着我了,自己往刀口上撞,若不是我拿开几分,又在后头扶着你,那一刀都能要了你的命!”
  分明心中关切我至深,还作这幅凶恶的模样。我看了只有笑意:“有你在,我怕什么。”
  他不说话,低下头在那伤口上有细细吻了几下,似是低声说了什么。声音极轻,我听得不大清楚。
  气息在肌肤上滑过,像是轻羽拂上,心里某块角落轻轻触动。又想起相识不久,我被他拘禁在惠王府中,借着让秦筝送药知会刘少康后,那夜他在书房中与我的糊涂事,不由轻笑。
  恍惚间,我已和此人纠缠这么久,从京师到楚地,再从楚地到漠北,千里关山都踏遍了。
  
  “赵仅,等战事结束了,我们买处院落,挖池塘,种芙蓉。你捞鱼,我做菜,一辈子不沾朝堂之事,就我们安安稳稳地过日子。”
  “嗯。”
  赵仅仍埋我脖颈处,轻轻哼了一声。
  “我害了你四哥,你心里多少还是怪我的罢。”
  “嗯。”
  他又淡淡哼了一声,听不出情绪。
  “其实我不喜欢你皇兄,就是当今圣上。”
  “嗯。”
  他还是无甚触动,低低应我。
  
  “我害你四哥只是不想让你皇兄如愿,他想收了楚地军权,你四哥若无端暴毙,那些地方军官投鼠忌器,肯定不会再信你皇兄。”
  这下,赵仅连那句回应也没了。
  “说来,你皇兄是个好皇上,做马上开疆之君容易,做太平圣君太难。”
  “琛儿肯定又重了许多,这次回去我怕是再抱不动他了。”
  “武侯爷待琛儿真好,我看出来了。”
  “等琛儿长大了,我要给他娶个漂亮媳妇儿,性子要温顺些,不要和我一样不安分。”
  “其实我看着你西院里那些美人儿,心里挺不是滋味的,赵仅,你回去后遣散了她们,好不好……”
  我有一句没一句说着,也不必他应我什么。只觉着脖颈处凉凉的,似有水珠滴落进衣襟内。我不敢再说,静静看着火烛。窗子没开,夜风吹入,烛光摇曳,忽而眼前就模糊了,这微亮的火光晃得我睁不开眼。
  
  手慢慢滑过去,握住赵仅垂在身侧的手。细细的,一丝一丝,一寸一寸摩挲,真想把这上头每一道纹路都刻在心上。
  “我去求皇兄,我求他给我解药,我今后都听他的,我不娶你了,我们毫无瓜葛……”
  赵仅忽而抬起头,竟是满面泪容。我从未见过他这般神色,他是风流不羁的,是俊朗不凡的,是无所牵挂的,是温柔霸道的……如何变成这样……这样凄楚……这样迷茫。
  心里一阵钝痛,不是决定要瞒着我么?怎么,怎么自己说出来了呢?主要我怎么接话……怎么安慰你。
  良久无话。
  夜风急起,吹灭烛火。
  “说什么胡说,我说过要同你地老天荒的,你怎么能不娶我……”
  
  赵仅之后说了什么我已不知,一阵虚弱犯了上来,人昏了过去。
  切动情,动情伤身。
  
  也不晓得又是过了多少时日,再醒来时,但见残阳如血。起身套了衣物,推窗想领略一番漠北落日。这方景色,哪里是楚地可比。天地广漠,一望无垠,天与地之间什么都成了陪衬,惟余那一抹霞光烧得三界内火红。
  偶瞥见赵仅刘少康往我这边过来,赶忙躺回床上。存了分心眼儿,估计装着昏迷未醒,本是想等他们进来了吓吓他们,却意外听到他二人对话。
  “还睡着。”
  刘少康的声音里透着无限疲惫,声音较从前又轻了许多。
  
  赵仅并不急着搭话,过了一会儿,抓了我的手送至唇边亲吻。
  “你早就知晓本王要同那劳什子公主和亲。”
  刘少康应了声“是”,又道:“这也是众臣商议的结果,对大默和我朝裨益甚厚。”
  “哼。”赵仅冷哼,“拿本王的婚事换边疆无患,还是各种忠君爱国的大臣们的厚爱啊。”
  刘少康不说话。
  又是许久沉默。
  赵仅放了我的手,送进被中:“等战事一了,你送嘉鱼走罢。送她回楚地,让她守着琛儿平平淡淡地活下去。”
  我心里突得一跳。
  
  “本王终究做不来情圣,守着同一个女人过一辈子这种事,想来就觉无甚意思。”赵仅轻笑,“从前花前月下,美人美酒相伴的日子才合本王的性子。”
  心中更是酸涩,话到嘴边终究咽下去。
  “若王爷早看透这一点,何来如今的境况。”
  “刘少康!”赵仅似是忍耐已久,顿了顿,又道,“探子来报,耶律岩崎像是一夜之间从大默军中消失了,剩下的不足为惧。你必是受了皇命前来议和,趁这个时机同大默交涉罢。”
  
  再无人说话。又过了一会儿,我装着刚刚醒来。他们那一番话在我心上来回绕转,百思千绪,只当自己什么都不知。
  赵仅有些惊喜,过来左右察看一番,又是探额头,又是把脉,颇有些手足无措。
  “你倒贪睡,到这时才醒。今儿打了场漂亮的仗,小淩儿如今本事了,立了不小的战功。”
  他笑着和我说话。
  刘少康在旁看了几眼,默默退了下去。
  “你莫担心,皇兄已遣人送药来了,不出五日就会到,那时,你要同我上战场我都不拦着你。”
  我这身体,只觉丝丝力量都像被某个无底洞吸走,五日?也不知能不能撑到。
  “嗯,小时听爹爹教导哥哥们打仗当如何如何,可惜我身为女子,终不能上疆场。你应了我可不许反悔。”
  我亦是笑着应他。
  
  “你……”
  “你……”
  两人不约同时开口,又同时收住,赵仅笑容更深,缓缓俯下身子,面部离我不过寸许:“嘉鱼,要跟我说什么?你先说。”
  只觉他温热的呼吸全扑到面上,一时觉得不适,正待移开,哪知他双臂,身子,有意无意挡了我的退路,只好讪讪道:“没什么,只是倦了,又想睡。”
  赵仅目中又闪过些许痛意,还得装的如无其事。替我掖好被子,温软着嗓子道:“睡罢,我守着你。”
  我瞧着他,又瞧了他,真想把这人的面容,神情,每一分都深深记在心里。最好是不管睁眼,闭眼总能有那种错觉,他会一直在我眼前。
  
  闭了眼,果真又睡了过去。
  赵仅,其实我舍不得睡的,多睡一分,就少见你一面。
  少见你一面,也不知以后会不会忘了你。
  今生把你牢记,若真有来世,换我寻你。
  
 作者有话要说:此文即将完结……
因为下周开始半个月的考试,新坑可能要到暑假才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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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旦发文就会有提醒。
鲍鱼真是跪求支持……
番外:春归如过翼,一去无迹——耶律岩崎
作者有话要说:倒数第二章……
加一个后记,
这文就完了……
  “嘉鱼,我能为你做的,就这么多了……”
  看着那人被抱上马,不着一眼离去,耶律岩崎浑身力气亦如抽丝般消散。
  是舍不得啊。
  
  似乎又想起那日在郭林城外一瞥。起先并未注意到一身素衣的她,刘少康过于耀眼,真是当世一块美玉。她倒有几分气度,不怕自己,甚至威慑之下一样谈笑风生,若真为男儿身,怕连刘少康都不及。
  那回的一切都是局。耶律岩崎是何等眼色,稍一细揣就能看出那三人关系,那番拖住赵仅的话里有几分真心几分戏谑自己都不敢多想。
  
  回营后,遣了几个探子去寻那人的底细,这才知晓,原来他竟是前骁骑将军陶骐榛的女儿,十四岁时就能驳得大儒韩朔辛无言,莫怪能在自己心上留下一道痕迹。
  知晓的越多,心里那份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益发深刻,却不想那夜夜探郭林竟遇着她了,顺手掳了回来。
  
  和她说话丝毫占不着一点便宜,什么国家大义头头是道,七分刻薄三分挑衅,一点也无身为俘虏的自觉。而自己也是管不住心中所想,屡次趁人睡着了偷偷端看。不似羌族女子大气,眉眼嘴角都像是绘出来的,如一幅淡淡的水墨图。或许第一眼看去不属倾国倾城之姿,多瞥了那么几眼,便在人心底生根,漫似水草,一点一点缚住人心。
  耶律岩崎不是傻子,自然看得出来她是存了心激怒自己。如此求死,必有原因。一问才知,自己打在她身上那一掌竟如此严重。也是,那时可是起了必杀之心,要了解刘少康的性命,这女人傻兮兮地凑什么热闹。
  一探命脉,心肺俱伤,已显将死之人气相。
  大骇之下,未加深思,便自发替她疗起伤。罢了,自己害的人造的孽,自己填了就是,大不了损几年功力,今后在疆场上怕是不能那般嚣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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