糖果子弹

第11章


遥远山脚下的街道;无边无际延伸的黯淡日本海。藻屑低声发出「哦——」的声音。稍微高一点的大楼集中在镇上,车站则坐落在正中央。细长的商店街有着坏掉的屋顶。此外,还有长长的柏油路、田圃,和零星散布的民宅。
      停泊在海边的老旧渔船,群集一处的破旧卡车。
      这是个小小小小的世界,宛若古老的景观盆载。
      我的胸口突然不明就里地,涌起一股揪心的情绪。总觉得让来自都会、穿着时髦高跟凉鞋的艺人女儿——海野藻屑看到这副景色,好丢脸!我莫名其妙的生气起来。
      这时,伸着懒腰的藻屑低声说道:「还挺漂亮的嘛?」我想她是希望我接话吧,但是当我张开口,却找不到合适的词句。该说是不甘心?还是安心?或者都不是?总之,心绪杂乱却什么也说不出,于是就这样又闭上了嘴巴。
      藻屑没注意到我这副摸样也忘了风景的事,她反而想起刚才的谜题,嘟囔着:「还是想不出来……不过,嗯,算了吧。」然后,又继续绕着我哥哥的事情开始问问题。
      虽然我有一搭没一搭的回答,但我发觉藻屑脑中,已经具体建构出友彦的样子了。
      而这点,也让我产生了难以言谕的不快感。
      最主要是因为,我不希望藻屑同情我。
      这家伙身为知名艺人的独生女;能够自由使用父亲的金卡;继承了与母亲相似的美貌,她应该能够开始清楚看到我这个住在乡下、贫穷、未来一片黑暗、没有父亲、可仰赖的哥哥又正巧搭上茧居风潮,如此不堪的立场了。好丢脸!我心中害怕着,那些存在于我内心的「哥哥教派」逻辑,会轻易被别人的一句话否定而崩溃粉碎。
      藻屑边走边自言自语着:
      「我没和他见过面所以不是很清楚。」
      「…………」
      「山田渚的哥哥似乎很温柔呢。小渚也是好孩子哟!这么为家人着想,和哥哥的感情好像也很好。他一定是位很棒的哥哥,一定是的,山田渚。」
      我呆呆看着强力主张的藻屑她苍白的侧脸。藻屑现在的表情,就如同「拼死」这两字一样。她特地为了无精打采的我,竭尽全力接连对我射出感觉不错的子弹——纵使是不切实际的糖果子弹。
      我虽然感到惊讶,却也注意到藻屑不可思议的古怪表面底下,被隐藏的另一项东西并接受了它,我们依然继续往前走着。
      前些时候,我提起父亲死于暴风雨时,她不听我的制止,不断说着父亲在海底很幸福的生活。搞不好,这个怪女孩是为了安慰我,才会编出那番谎话。
      虽然我换了一个角度去想,但藻屑的温柔却偏离原意反而带来困扰。就像现在,她笨拙的称赞着未曾谋面的哥哥,只会让我伤脑筋。但我就是无法对黏答答的糖果子弹生气,仅是默默的继续往前走。
      藻屑终于渐渐沉默了。太阳渐渐西沉,我们一边擦着额上渗出的汗水,一边拨开蜘蛛网——
      在兽径的深处,有一块孤零零的小广场。那是一块位在森林深处、既昏暗又潮湿的土地,大约可以盖一间小房子的空间。
      那里有一个枯叶堆成的小丘。
      在那上面好像堆了什么东西。
      四处散布的红,混杂四处散布的黑。
      那是什么?
      藻屑指了指那个红红黑黑的东西,悲伤的说:
      「……波奇!」
      我终于看清楚了。
      那是被柴刀肢解的狗尸体。
      我当场跪在地上呕吐了起来。
                
  我登上蜷山。
      和那一天相同的路径。但是和那时的黄昏不同,现在是朝阳要升不升的清晨。在一片昏暗中却有着似曾相识的感觉,我的肩膀颤抖着,加快脚步一步步往山上前进。
      残余的夜露让青苔闪耀着晶莹的光芒,却害我数度几乎滑倒。
      同样湿滑的杂草也不易行走。
      漂亮却腐烂的落叶与刚刚盛开的小白花。
      终于来到那个视野辽阔的地方,那个可以看到海洋、和小小脏脏的城镇,看尽整个老旧盆景的地方。被弃置在此的长凳倾倒着,差不多有半边都腐朽了。
      海——
      上升中的朝阳照耀着大海,闪烁着青白色的光芒。
      这景象真美。
      「你还好吧,小渚?」
      听到声音。
      抬起头,走在我身旁的友彦正盯着我。
      我深深吸了口气。
      「唔,嗯……」
      面对哥哥一脸担心的表情,我点点头,继续加快脚步。
      然后。
      那个时候……
      我想起那时候看到的东西。
慌慌张张的藻屑开始哭着对不断呕吐的我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山田渚,对不起……!」她搓着我的背、紧紧抓住我的手、不知为何拿起矿泉水倒向我的后脑勺。
      黑色部分是散发光泽的短毛,那是只拥有天鹅绒般美丽毛色的狗;红色部分是被柴刀砍开的地方。狗被粗鲁的分成四等份,尸块被小心翼翼的堆放在一处,最顶端则摆着狗的脑袋。
      耷拉着大大的耳朵。
      长长的舌头犹如另一种生物般下垂着。
      上面爬满了发出嗡嗡声的大苍蝇。
      开始恐慌的海野藻屑滔滔不绝的快速说道:
      「因为是山田渚说要看的。那是波奇喔,到昨天为止都还活着的波奇。昨天在超市遇到山田渚之前的三十分钟左右,它都还活着。爸爸拿水泥砖打它,它好像就流出脑浆死掉了。爸爸想要搬动它,可是它实在太大只了,完全动不了。爸爸他虽然很冲动,却没什么力气。所以,我们两人才会出门去找柴刀。总不能就这样把那个喷出脑浆的生物丢在家里,对吧?」
      「唔……嗯……」
      「山田渚,振作点!」
      我一直哭一直哭。藻屑也流着泪哭着,不断向我道歉: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唔,喂、你……」
      我总算摇摇晃晃的站起来,哈啊哈啊的喘着气、窥探着藻屑的脸。她那像是要把人吸进去般的黑色大眼睛盯着我,透明的眼泪成串落下。我们就在大狗四分五裂的尸体前凝视着对方。
      「你、很疼爱那只狗吗?」
      藻屑不解的偏着头:
      「嗯,因为从幼犬就开始养了。」
      「几岁?」
      「享年二岁,它还很年轻。」
      藻屑低声说着,仍旧哭着却笑了起来。
      我蹒跚的走近那个红红黑黑的物体。
      那里摆了一张纸片,上面用很丑、但可以感觉到用心书写的字体:「永别了,波奇」那时如同小孩子的字。
      我呆立在原地。
      「……为什么?」
      转头问向藻屑。
      藻屑没有半点动作。藻屑有时会完美的扮演出「我听不到」的样子,一点反应也没有。于是我再一次出声:
      「为什么?」
      藻屑应该听到了,却没有回答。我转身开始往回跑,我要下山了。藻屑在后头拖着脚追上我。
      「山田渚?你为什么要跑呢?喂,为什么要逃走?」
      我没有回答。脑海中反复播放着海野雅爱的畅销歌曲「人鱼之骨」的第三段歌词。第三段歌词,对,就是问题最大的第三段歌词。简直像杀人分尸般的歌词。用力砍开人鱼、作成生鱼片吃掉的歌词。将这首诡异的歌曲唱成多愁善感叙事诗的,就是很久以前那个奇怪的乐团。
      藻屑不知怎的,突然害怕的大叫了起来:
      「不是我!不是我!」
      「啥!?」
      「是、是爸爸!是爸爸喔!不、不是我做、做的!不是!不是我……真的……!」
      那、那个我知道啊!
      我开始改用快走下山。我注意到身后的藻屑即使跌倒、滑跤,仍然拼死跟着我。
      「哇啊!我陷进洞里了!」
      她有时大叫,有时乱七八糟的唱着歌。
      「啊,幽灵!你看,在那边!」
      我当作什么都没听到,继续往前走。
      渐渐地藻屑开始意志消沉,垂头丧气的跟在我身后。
      日落之后气温也跟着下降了。
      「山田渚,好冷喔。」
      「……要穿吗?」
      我从包包里拿出应付电影院超强冷气的薄毛衣,藻屑如获至宝般、小心翼翼的收下那件便宜的黑色毛衣。那件衣服一穿在藻屑身上,立刻变得有如名牌货般的好看。可能是很喜欢吧,藻屑一脸开心的说:
      「喂,这件衣服可以给我吗?」
      「……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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