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淡云轻扬

第5章


这种色彩若是加以扩大,便可转化为生恋,死畏,欲求,魔怖……正因为这样的存在,让他谋生了一种拉拢的想法。
  
  再见到他已是三年之后,自己已经羽翼渐丰,他找到游学的飞云,小心翼翼的试探着后,雄心勃勃的将自己的谋划告诉他。
  对方成熟冷静的脸上一如既往的淡定,最后他下定决心似的看着自己,刘固知道,此时自己已经有了一个忠诚坚定的盟友。
  他又偷偷潜回京城,又找到新婚的信方,温良的信方以信任的眼光看着自己,最后愿意成为他们的内应。
  只是再也找不到凤鸣……当三位长成的故人再次聚在一起时,凤鸣的年纪永远停留在了二十岁。
  
  “千秋万岁,长乐未央……”
  
  天子的御驾回到未央宫。
  说实话,飞云的失踪让他有点始料未及,他不相信他会连夜逃脱,这事是他那样的人干不出来的。他命廷尉细细省查此事,并对自己说,飞云这个最重要的一环在自己的谋划中是不可或缺的。
  
  他的思绪又回到围猎期间,某日中天子宣了飞云觐见。
  他已经开始实施自己的盘算,并且他知道,这和当年为了扩张兵权,谋划娶太尉的女儿不同,可是仔细一想,竟也未有甚么不同。当年飞云愿意娶太尉之女,今日又为何不能向右屠耆王趋炎献媚?
  他几乎能猜到那样高傲的人在知道自己的这层意思后会有怎样的反应,同时他也知道凭借自己对飞云的了解,能够说服,至少是能强迫他去做这件事。
  凤鸣、信方……现在轮到了飞云……
  
  果然,当自己对飞云说出“侍寝右屠耆王”时,他瞪大了眼睛看着自己。
  “陛下为何要如此讨好匈奴?”飞云以讥讽的口气问。
  “寡人的事情自有缘由,柳卿勿需多问,照做便是。”自己这样回复他的疑惑和不解。
  “即是如此,陛下真是抬举微臣了,陛下挑选的十余名少年,哪一个不比为臣强?”飞云的语气充满轻蔑之意。 
  刘固说,柳卿你可知,为何当时单单派你去校琴?难道真因为少年时他在凤鸣那里学来的琴理比得过天子身边成百上千的乐师?只因为你是十多个男人里面,唯一被右屠耆王问及的人,尽管这并不在预计之中。
  飞云低着头,久久无法说出“臣遵旨”这样的话。
  “若是凤鸣在,他定不会推脱……”刘固也不知道这句话是谁来劝慰对方还是说来劝慰自己。
  “……陛下为何在谈到君子时不提及他,说到龌龊之事却想到了他,当真是他背着那样的罪名死去的么?”飞云的神情执着愤怒。
  这样的神情,霎那在刘固心中割裂出一丝退缩,不过他又正色道:“外破匈奴,内振朝纲,莫要忘了少年时寡人与你的歃血立誓。待到大破匈奴之日,我定让你手刃右屠耆王……”
  “歃血立誓的又岂止你我二人!”飞云甩袖道。
  “……柳卿还对陆信方的事耿耿于怀么?”在“柳卿”这两个字上刘固加重了分量,这是在告诫对方,哪怕你我少年同学,现今你仍要称我“陛下”,你仍是我的臣子。
  “……臣……不敢……” 
  “那就谨遵寡人旨意!”
  “……”
  “柳卿可曾听见?”
  “……”
  “柳卿可曾听见!”
  “……臣……领旨……谢恩……”
  “很好,退下吧。”
  对方回复的最后两个字真是对自己莫大的讽刺……可是这是一定要做的,从未曾想到会得到如此大好的机会,说起来这真是最好的结果。飞云游学时绘出的中原地形精细详尽,再没有人比他有更好的记忆力和绘画能力。那日宴请时右屠耆王问起飞云后,自己这样一步步处心积虑的走下去,便是希望制造机会,引导匈奴大王注意他。如若右屠耆王真对飞云有好了感,那日后便可将他送入匈奴军中,哪怕……是以男宠的身份……
  阴错阳差,他现在又并非以前那般的九卿官职,也不太会引起匈奴人的怀疑。就算是看似随意的在匈奴陪着右屠耆王游玩打猎,只要有这样的机会,他也能记下各种情况,画出繁杂精细的地图。有了这样的筹备,那怎的灭不了匈奴?
  
  “千秋万岁,长乐未央!千秋万岁,长乐未央……”
  
  人们都说仲翁先生的弟子两百,最出色的是淮阳四子——“凤鸣俊美抚瑶琴,信方温良喜弈秋,刘子威武习骑射,柳卿孤洁擅作画”。
  那些求学的日子是怎样的日子啊……凤鸣抚琴,自己击鼓,信方吟唱,飞云煮酒。
  那样的日子,即便已经乐人成群,即便已经侍从上千,在今后的岁月中都不会再出现。
  那首《怀陵操》,也不会再有人弹得如此真切;哪怕自己的鼓击得再响,也不能听见曾经昂扬顿挫的高歌声;而那个高傲无比却甘愿为其他三人煮酒的人,恐怕再也不愿在自己面前提及酒钫……
  甚么时候,自己就真落得个孤家寡人……
  
  刘固跪坐宣室,夜幕降临,他看见宣室的宫女侍臣们慢慢点亮宫灯。
  “夜如何其?夜未央……”
太史令 飞云(一)
  两日前的那晚,飞云等在右屠耆王房中。可夜半三更,房中仍是他一人,他起身,在房中轻踱几步,吹了灯,独自发呆。
  窗外流水间,一枚竹叶在水流中来回打旋,被卷着跌跌撞撞冲向前去。
  外祖母对他说,人生就像茫茫波涛中的一片竹叶,浮浮沉沉,身不由己。但是无论何时,即便遇到再大的困难,总会过去的,总会过去的……
  左手有些抽搐,他用右手握住,这时感受到左手内侧小臂上那些不太明显的疤痕,一刀一刀,一道一道。
  
  他一直未有关于爹娘的任何记忆,自从记事来外祖母便是他最亲的人。他称外祖母为“大母”,大母不喜喧闹,为人也十分严厉,可有时他觉得大母就是大母,大母也是爹娘。
  在大母的庇护下,飞云一直过着不谐世事的生活,直到七岁那年,春天的时候,第一次见到大母的嫡亲孙女。他才知道,自己母亲并不是大母的唯一孩子,自己还有一个舅父。
  自己的表妹大大的眼睛,长长的睫毛,圆圆的苹果脸粉扑扑的白里透红。那孩子也颇为乖巧,见人就笑,这样的表现自然比他那般的冷淡受得人欢迎,府中上下都很喜欢那个孩子。
  可他觉得大母不会,大母一直是最喜爱自己的。她会守着自己写字,会跟自己念书,还会跟自己哼曲儿哄自己睡觉。
  然而后来大母陪自己的时间越来越少,因此孩童的他也渐渐感觉不安起来。他吵着不肯睡觉,大母陪了他,哄了他;他故意的将竹简翻得哗啦啦响,大母生气的罚站;他将字写得歪歪扭扭,大母敕令他重抄。
  他觉得这样还不够,因为大母还是会去陪新来的小表妹。
  
  一日他爬上树去摘下挂在树上的纸鸢,听见墙那边仆人的嬉笑声。他清楚的听得,他们将自己跟小表妹做比较,他们说着外亲孙儿果真比不得嫡亲孙女么,亲孙女一来外孙儿便失了宠爱。
  他不信,他不信大母会不爱自己了。
  大母,大母……他跑去大母房间,在门外看着大母教表妹学习女容女红的样子。表妹跟大母学的那样认真,大母也看得表妹那样慈爱。
  
  他一声不响跑回自己房间,坐着发起闷来。
  外亲孙儿果真比不得嫡亲孙女么……那句话久久在他脑中盘旋。
  他讨厌那个嫡亲的孙女,也怨那个不再爱自己的大母。他抓起果盘中的果子扔出去,扔完过后看见果盘下放着的果刀……
  
  一刻过后,路过的侍女尖叫一声,引得周围的仆从纷纷跑来。侍女惊不成声的指着屋内,众人顺着望去,看见飞云拿着果刀不断刻划着桌案,一旁他撑在案上的手臂,已是鲜血淋淋。
  有仆从慌忙过去试图包扎,有的仆从赶紧去叫飞云的大母。
  飞云看见大母仓皇赶来,她长长的头发在奔跑中已经散乱,她皱纹的脸上布满了汗水……或者是泪水。
  “你这孩子……你这孩子……”
  大母看着仆从的包扎,已经说不出话来。
  飞云以为她会像以往一样严厉的责骂自己,然而包扎过后,大母走过来,轻轻拉起自己手臂,看了又看。
  一直到晚上,大母都陪着自己。入夜,自己躺在她的腿上,她轻抚起自己的额头,说道:“你这孩子……莫要甚么时候都这般固执,人生一世,沉沉浮浮,要是遇到为难之处都如你这般……那你要如何?”
  “不如何……”,飞云心中答道,他还是听不懂大母的话。倦意袭来,眼睛睁睁闭闭,不久便悍然入睡。
  此后不久,表妹便跟随舅父回了家,大母坐在车上,送了他们一程又一程。
  拆伤口那日,大母看着飞云手臂上留下的浅浅痕迹,说道:“你可能应我一件事?”
  飞云看着她,点点头。
  “莫要轻贱自己,无论何时都不要想到那些轻生的作为。这样的疤痕算是留下了,望你见到这疤痕之时便能想起你应我的话,总会过去的,一切总会过去的……”
  “总会过去的……一切总会过去的……”
  
  拉上衣袖,飞云看着右屠耆王房中的黑暗,轻叹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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