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淡云轻扬

第6章


他听见一丝轻微的声响,以为是匈奴王回房。
  他走过去,仔细辨认后正在怪异为何几日不见,匈奴王身高体型都有了差异。这时对方手一挥,一把白粉撒来,避之不及的飞云嗅了粉末,便觉没了站立的气力,头晕目眩后便再也留不住自己的意识。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少时游学见到那些卖儿卖女的平民,便像那鱼肉;那些哭爹喊娘的孤独小孩儿,便像那鱼肉;被腰斩的凤鸣,像那鱼肉;被砍头的信方,像那鱼肉;自己……也像那鱼肉……
  
  他醒来后已是天明,在充满光线的间房里见到两个争吵的少年。
  “……你可真是愚蠢,你看那人那里长得像匈奴人?真不知怎么把他掳了回来!”
  “这也不能怪我,谁知晓大半夜的,匈奴大王房中还会有别人?黢黑的环境,谁又能看清是谁呢?”
  怎的,他们将我当右屠耆王了么?飞云想道。
  “好了好了,你们莫要再闹了,昨晚争吵一个晚上都不够么!”旁边一个女子站起来道,“我们还是想办法看看下一步该如何吧!”
  于是俩人不再争吵,一番商议过后,大家觉得此人虽不是匈奴大王,相比也是个贵族公子,此时虽已离自己初衷相去甚远,但已落下个绑匪的名号,还不如先将此人带出长安再从长计议,免得留此多有顾虑。
  
  西京长安,八水环城。飞云也是在这里出生,只不过父母亡故后,襁褓中的他被外祖接到外地。因此当他长大后初踏西都之时,看着城中的繁华,也不禁暗自咂舌。
  可是呆久了,就会发现这里繁华的寂落,那种说不出的惆怅和叹息让人思绪万千。
  
  飞云坐在车上,对面坐着一名少年名叫桓允,以布裹剑,握于身侧。明目善睐的双眼装出成熟的样子,但少年的天真与活泼还是不时从眼中闪出。少年旁边是一位稍微成熟些的女子,虽为女子,却给人以锐利凌练的感觉,一身素衣短装,腰间左右各插一把短匕。而外面驾车的男子身材高大结实,冷冷的目光像鹰鹫的双眼一样尖利。他不紧不慢的驾着车,身旁一把长长的汉剑插入剑鞘。
  透过车帘,飞云见到长安两旁罗列的商铺,酒肆的乐娘永远仍不知疲倦似的,弹着琵琶,推手引手之间说不出的风情。
  被人发现失踪后,他们会想到自己在长安大街上游荡么……
  
  飞云看了下绑住自己双手的绳子,又看下车内的少年。
  三人本想带着飞云从宣平门出去长安城,无奈城门口戒卫森严,继而转到清明门和霸城门,也发现不是那么容易出去的。这样使得他们在长安转了几圈都找不到出去的办法。
  
  天色渐黑,车子又回到原来的客栈外准备停下。
  客栈外一个胡渣的男人带着拖着鼻涕的小孩蹲在那里,守着面前的一堆零落的小果子。孩童约莫不到十岁的年纪,在男人怀中盯着果子发呆。但凡有人路过,他俩便抬起头,将过路之人看了又看。待那些人走过之后,又闷着头看自己放水果的篮子。这时飞云见到男人将篮中的果子堆了堆,又从中检出一些压烂的,小心翼翼撕了皮,往孩童口中塞去。孩子酸得直摇头,呼哧呼哧吸着气,男人却略微满足的看着孩子,甩甩手指上的汁水。
  下车前桓允拿起旁边一件衣裳遮在飞云手上挡住绑他的绳子,飞云瞥了外面的孩童一眼,说道:“那不是蒲桃么?西关外的水果居然能在关内见到,真是稀奇。许久没吃了,你去给我买得些回来。”
  桓允愣了愣神,先下车去跟赶车的少年交头接耳。
  赶车的少年名叫阿鸾,他看了看小孩儿卖的果子,想来本是一串,现今却散落成颗粒,表皮青涩,个头萎靡,都是别人挑剩下的了。他不认识这种果子,但还是进车对飞云说:“你若想吃这东西,明日大早我去给你买就是。”
  飞云不以为然的说:“若我就想现在吃呢?”
  阿鸾嘴角开始颤抖,面前这位真是贵族的王孙少爷,一点也不懂人情世故。他瞪了瞪旁边的桓允,仿佛在说,看你带回的麻烦。桓允自知理亏,也咂砸舌,不说什么。他以为在匈奴大王房中的自然就是匈奴大王了,因此在潜入过后,撒了把迷香虏了人就走,谁曾想居然是个汉人?
  桓允曾问过飞云如此深夜你在匈奴人房中作甚,飞云默而不答,倒是阿鸾用鄙夷的眼光将他从头到脚看了几遍,冷冷的从鼻中“哼”了一声。
  只要他莫给我们惹事就好,阿鸾这么想,让桓允他们将飞云带着下车回客栈,自己走过去问价过后,抽搐着并心痛将男人剩下的蒲桃买了回来。
  进了房间,他将蒲桃往桌上一放,眼睛一瞪飞云,好像在说,“吃吧,吃不死你!”
  飞云也不介意,用捆绑起来的双手,抓过几颗放进口中。
  看着他悠闲的一粒粒吃着蒲桃,其余三人又开始小声商讨如何出城的事。虽然这个公子被掳来的几日并未强烈反抗,也为想着逃跑,但这样才让人始终想不透他的心思。
  这事还是赶紧完了的好,他们一致的出结论。
  
  那该如何是好,本是想掳来匈奴大王,要挟匈奴单于,谁知弄了个这样的麻烦。
  干脆一不做二不休……
  你是说……将他……咔……?
  你可真笨,杀了他对我们有什么好处吗?看他也是个贵族公子,想必家里也是有钱,干脆绑得一笔钱,带到关外给师父和乡亲们,让他们的日子好过些……嗯,若是他分量够重,说不定还能讹上匈奴大王……
  为什么用他能讹匈奴大王?
  ……桓允,这你就不要管了,阿鸾说行就能行。
  好……那我听阿鸾哥和穆青姐的……
  
  三人商量完毕,走过去坐在飞云身旁,飞云仍颇为悠闲的吃着蒲桃。桓允好奇的拿起一粒放入口中,呸,真是酸得倒牙!
  
  飞云从他们的说话中间或判断出他们来自北关外,他觉得他们真还是三个孩子,凭着学到的本事、一股子闯劲儿和一脑子天真,摆出天不怕地不怕的架势。
  这样的情形,或许就跟当年的凤鸣一样吧。
  当时的天子发现他跟王美人私通后勃然大怒,诛连九族的罪过就这样降到他和王美人身上。
  飞云急急赶到长安,却连收尸的机会都没赶上。
  凤鸣九族被诛,举家被抄,再去他家时只看到大门上的封印,透过门缝,望见里面满地狼藉。
  飞云努力回忆着凤鸣的点点滴滴,他不信凤鸣是个贪慕财权的人,那般真诚炽热的男子……
  
  他曾教他搓剅穿轸,还教他结蝇头上弦轸。
  搓剅的时候他说自己的绒剅需要两个人一起制作,飞云说自己不会。凤鸣和他一人捏住一端,接着他用左右两手的大拇指和食指将线头向内左搓旋,渐渐搓紧,之后将再从中折转,将两端并齐捏住,任两股自旋如绳,另用绒线于两端并齐第扎紧,使勿退松。
  飞云看着凤鸣熟练的操作,灵巧的活动的修长的手指,给人一种舒服的感觉。凤鸣问他会了吗,他说大概,而后凤鸣捏着丝线,说让他来试试。
  飞云回想着凤鸣的方法,慢慢动作起来,废了不少事后终于做得一副。凤鸣笑说,与刘固、信方相比,你的绒剅编得最好。
  
  之后凤鸣还教他定弦抚琴,飞云定弦格外精准,只是抚琴,怎么也学不好。无奈后凤鸣只得教了他一支简单的短曲,还说可惜了自己的瑶琴“逆江流”少了一位知音。
  
  当凤鸣要离开的前夜,他梳理着瑶琴上的轸穗。轸穗玄色,黑里微赤,长一尺一,已有些发旧。穗头的编扎颇为特别,起风之时,风来穗摆,穗伴风动。
  这是飞云赠予的配饰,若有所思之后,拔下一弦和七弦的两枚白玉琴轸,回赠给飞云。
  “你若真要赠予,一枚就够了吧。”凤鸣将自己心爱之琴的琴轸赠给故友,这已是割爱之为。
  “不,两个才不孤单。”
  飞云不知凤鸣说的是自己,还是他给的琴轸。但凤鸣是四人之中,最能看透别人的一个。 
  
  这样重情重义端正不阿的男子,怎会看上王美人那样的货色!
  那时从长安回去后他翻出凤鸣与自己的往来书信推敲起来,在后几封信中凤鸣隐隐透出对时政的担忧。在最后一封信中,他字里行间流露出莫奈何,并说世上其余人怎么判定他都可以,唯独希望飞云他们肯定自己的为人。
  当时这样的言语并未引起飞云注意,此时细细想后,他大骂凤鸣,他这个疯子,难道弄死了一个王美人,就不会有甚么李美人张美人了么……
  
  当年凤鸣的想法……就跟现在这群孩子一般幼稚,凤鸣已经为此付出了生命,这群孩子又会怎样?飞云觉得心中阴沉起来。
五  太史令 飞云(二)
  第二日一早,阿鸾下楼后便遇到昨日卖蒲桃的孩子。
  
  “爹说谢谢大哥昨日买完了我家的蒲桃,那是西域的东西,很不好种,价格也高,品相不好卖起来也很费力。爹还让我带些秋梨给大哥……”
  看着孩子那瘦瘦小小的样子,阿鸾不知该说甚么。孩子将秋梨往他怀里一塞,头也不回的跑了。
  
  “那孩子拿来的……”阿鸾上楼后便把孩童的话一说,将梨子放在桌上。
  
  众人看着这堆梨,昨日的蒲桃让飞云的牙都快酸掉了,他勉强吃了一个后便做出不感兴趣的样子,剩下的就被阿鸾、桓云和慕青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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