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淡云轻扬

第7章


  
  过后飞云看见屏内穆青为阿鸾胸口换药,方知他受了伤。他慢慢走到屏外,选中桓允,看似无意的提起此事,一旁的桓允说道那是当日晚潜入右屠耆王住处时弄下的伤口。
  “你们还真有些本事呢……”飞云套话道。
  “那是啊,我们可从小跟着师傅练着的呢……”
  “听口音你们是从北关外来的吧?” 
  “……还是听得出来吗?我们已经很注意了。”
  “你们是要抓右屠耆王去要挟匈奴?”
  “嗯……匈奴人真是狗东西,在关外他们杀死汉家男人,抢走汉家女人,拔了他们的皮都不解恨!可师傅说右屠耆王是匈奴了不得的大王,捉得他,就会让匈奴人元气大伤……”桓允看着里面穆青与阿鸾,不,确切的说,他的目光似乎留恋着穆青。
  “哦哦……阿鸾是官家的人么?我看他佩着边关守将的汉剑呢……”飞云看着他的样子,顺势问道。
  “不是,那是师傅捡着阿鸾时放在他身旁的,师傅说可能阿鸾的生父是守边将士吧……
  ”
  “那么……”
  “桓允!过来!”
  阿鸾的声音在响起,随后给阿鸾换完药的穆青过来守着飞云,桓允去到阿鸾身边,飞云看见,阿鸾生气的和桓允嘀咕,中间又听见他狠狠的骂了他几句。
  
  他看明白了,阿鸾和穆青已经订婚,但桓允却喜欢上了穆青,真是无可挽救的感情……
  
  那自己呢?想到这里他脑中浮现出一个人的样子……
  
  飞云还记得,在刘固兵变前一年的冬季,他与信方算出星食将近。
  太白星掩岁星,极其罕见。虽然太史令有所呈报,不过因为并不涉及江山社稷,天子亦不重视。
  星掩那日,正是冬日的天气。
  前几日长安大雪天气一直不好,信方和飞云都以为不再能见到。未曾想雪日过后,天气大晴。没有隆重的准备,飞云特意与身为太史丞的信方约好在观星台上观测。
  
  天夜愈冷,星空黝黑寂静,黑暗的地面只有积雪在反射着淡淡的微光。观星台上几个人烤着火盆,喝着热酒,抖擞起精神。
  飞云是不喝酒的,他只在星相台观测天象。黑夜长久,尤其是冬季的黑夜,更为漫长。尽管穿戴厚重,此时也觉有些受冻。他看着夜空,往手上哈一口气。
  这时卫良上到台上。
  飞云奇怪他怎么会来,卫良说夫人怕他冻着,派自己送来鹿肉御寒。
  这时信方让飞云和卫良去烤鹿肉,自己替代飞云在星仪前观星。
  烤肉的时候,飞云与卫良的竹箸相夹纠缠到一起,卫良慌得竹箸都差点儿扔了,飞云暗笑他吓的这副样子,说道:“卫兄弟真是饿了么,举箸的气力都没有了……”
  卫良尴尬的笑笑,默而不语。
  
  吃喝过后,信方叫来飞云,说星食即将开始,而后信方就站在星仪前观看,同时命身旁的人记录。飞云不愿打扰他,走到角落里默默观看。
  
  北风吹气,飞云打个喷嚏,缩着脖子,祈祷莫要吹来云层将掩星挡住。
  卫良看着飞云的背影,轻轻移动到他身后。
  
  “太白掩岁……”,飞云听见信方清楚明晰的描述,自己则看见岁星渐渐与太白星接近,瞬间消失,瞬间重现。
  一个晚上就为等这么一刻……一时间他有种时光荏苒的感觉。这样的星食尽管罕见,时候一到总会发生,然而百年沧桑,每次看见这同一事物的,已不会是同一个人。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他想起这句话。
  就算这个世道再无情,哪怕自己努力摒弃掉自己的感情一心想去追求平静无为的生活,人不为天地,人与人之间到底还是会产生感情的。这种感情会自然而然的发生,或许亦会显得荒谬可笑,但若是发自内心的真挚,也是值得珍惜的吧。 
  
  “小心些,莫要让风吹灭火把……”信方说道。
  
  飞云侧目,看见两三个小吏正在护住火把。
  余光中,他见到一个高大的身影笃笃站在背后,这时他发现,这个站着的人是在替自己挡住吹来的北风。
  飞云呼出的雾气与对方的呼出的雾气混在一起,刹时他明白了为何这人会一直对自己好,他的脸突然红了。
  “云兄弟,看完了么?”
  “嗯……完了……”所幸天色黑暗,并未有人看见他的样子。
  卫良看见对方有些发呆,急急问道:“冻着了么?”
  “未……未有……”飞云竟少有的结巴。
  “早点回去吧,免得冻坏了……”对方声音低沉,呼出的气息挠得自己耳后根发痒。
  “……”
  “云兄弟……?”
  飞云有些手足无措,他怕自己的回答或者行动太僵硬让对方看出不妥。这时信方叫他过去看记录是否详尽。飞云抓住机会,赶紧离开卫良。
  他接过信方的竹简,深呼吸几下,在火把下阅读起来。读完后说记得很仔细,没有什么可补充的。
  过后,信方与他告别,信方说,谢谢你家夫人的鹿肉。
  飞云笑笑,心中明了,自己家那位夫人是绝不会做这些事的。
  借着火把他看见卫良笃执的侧脸在光亮中显出黑白分明的剪影,自己有些心跳,只得低起头闷声不响。
  那个深冬的夜晚,漫天星耀将雪地照得淡蓝,卫良挺直了身体站在北风中的情景,在飞云心中印下,久久不曾消灭。
  
  自那以后,一种感情在飞云心中时隐时现,他有了不太妙的预感。大部分时候他强迫自己都装出满不在乎的模样,却在之后抓住每个可以利用的间隙,弥补似的满足自己那种荒谬的感觉。
  他不是傻子,渐渐明白自己这是怎么了。不过他拒绝接受这样的情感,不论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别人,他都不想再牵扯到那些注定的生离死别中。
  他总是会感受到十六岁的刘固离别之时的那份感情。
  从小一起长大的玩伴从此一去不复返,难道他没有感觉么?难道他不觉悲伤么?不,他什么都感受得到,只是他这人太过于用冷漠孤傲将自己伪装起来。而他又觉得一旦将这张面具摘下,那就意味着哭哭啼啼的软弱。
  
  不过现在飞云经常感觉到,自己的故友刘固,自从年少淮阳一别后,便再也没有回来。
  “以后先生再考射技,就要靠你自己啦……”临别时刘固一如既往的嬉皮笑脸,没有表露出半点伤心的样子。
  大家的心,其实都不好受罢……
  
  阿鸾、桓允和穆青三人无论年纪还是经历,都与当年四人颇为相似。嫉妒?羡慕?看到他们相处甚欢的场景,心里总不是一番滋味。
  
  凤鸣的离去已让他觉得逝者已长逝,他暗地不知多少次骂过凤鸣的幼稚与天真,凤鸣怎么不明白,若这想改变这个世道,只能彻底颠覆它!
  随后飞云决定去游学,他知道这是在逃避。
  自己本该是个信奉老庄之道的人,远离长安,听不到那里的任何消息,这样心才会静下来,自己那种逐渐滋生的怨戾才能得到安抚。然而在外的游历,却让他得到了更多的混乱与迷茫。时事艰难,百姓们哭着将草标插到自己儿女头上,贵族们却吃喝后驾着马车从倒在街边的尸体上碾过……
  
  因此刘固找到他时,他竟鬼使神差的答应了。他也不知自己究竟是想完成凤鸣的心愿,还是已经受够了这种找不到答案的挣扎与迷乱。
  
  “外破匈奴,内振朝纲!”刘固、信方和飞云曾经如此信誓旦旦。
  最后呢?刘固得了天下,斩了信方。
  
  温良谦和的信方从小也抱着一种执念,他家三兄弟都立志继承父亲志愿,做记史大家。
  后来刘固得了势,要封他为少府卿,他却坚持要辅佐成为太史令的大哥,整理记录史实。
  
  其后信方的大哥记录天子生平时写了“弑兄篡位”,愤怒的刘固斩了将这四个字扣在自己头上的太史令,又让信方接替他的职务。未料信方仍写上“汉家天子刘固,弑兄篡位……”
  “你这人真是奇怪,难道这件事不是寡人同你一起做的么?”
  “虽是如此,也改不了陛下弑兄的事实!”
  “你是说寡人不忠不孝?”
  “臣下未曾这样说,也不会这样说,臣认为陛下这是在为国家社稷尽忠尽孝。”
  “那你为何还这般写我?你是怨我杀了你大哥?”
  “臣不敢,君要臣死乃天理,臣虽为大哥哀悼,也不能偏颇,失了公允。”
  “那你究竟为何如此?”
  “因为陛下确实是弑兄篡位啊……”
  “……你改是不改?莫要以为你曾为寡人同窗寡人便不会杀你!”
  “即便陛下杀了我……我还是认为便是如此……”
  “那寡人便成全你!来人……”
  ……
  
  当飞云的下属告之他发生争执时,信方的头颅已摆在刘固面前。
  
  自此史官再无人,刘固想让陆家幼子叔引担任这个职位。
  “做都做了,既然做了就应料想有这一天,陛下还怕别人知道么!”赶来的飞云冷冷的对刘固说,“要是陆家的弱冠幼子仍如此记录,陛下又该如何?”
  “乱臣者,该杀!”
  
  难道这时候,连飞云也开始忤逆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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