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淡云轻扬

第10章


  他叹口气,放下碗,午饭也没来得及吃上一口,便又套上牛出地了。
  
  晚上天黑的时候,他回来,走进院子便看见自己屋里亮起的灯火,一个男子的侧影在窗户上显现出来。
  他进门一看,那位男子果然醒了,正坐在床上发呆。
  “兄弟醒了么?”他问。
  对方转过头,看了看他,礼节性的笑了笑。
  “兄弟还未吃饭吧,我这就弄去。”卫良走到伙房,见只有一些中午阿娘他们吃的剩菜,没办法,只得热了,剩下些汤汤水水自己喝,将其他的给屋中男子端去。
  男子看着卫良端来的饭菜,不由皱了皱眉头,轻声说了句:“我行礼中有些干粮,劳烦兄台给我拿来……”
  卫良去翻他的行礼,发现里面有些写画有图文的薄绢,心想这位公子家境真是不错,薄绢这种贵重物品他居然也能带厚厚一叠。最后在下面找到了干粮,给那位公子拿过去,又给他端了水,让他别噎着了。
  干粮粗糙难以下咽,对方也没甚么食欲。看着对方吃东西的样子,他想自己明日还是去给他买些精细的食物吧。
  “不知这位兄弟叫甚么名字?”
  对方缓了缓,答道:“在下姓柳,名飞云。”
  “那我就叫你云兄弟吧。”
  对方听后欲言又止,尔后继续吃东西,算是默认了。
  
  后来给他端了药,又通过断断续续的谈话,卫良知道云兄弟正在游历四方,这附近是他大母墓地所在,游历至此,清明将至,他特地过来,准备扫墓。
  
  晚上睡觉之时,云兄弟看着卫良也坐到床上准备入睡,不由又皱起眉头,说自己不喜与人同榻。
  卫良愣了愣,爽快的说去自己其他地方睡。
  
  他走出门外,为难的摸摸头,就这么几间屋子,他能到哪里去睡呢?阿娘那边自是不行,她对自己收留了别人已经很为不满了。
  最后想想,来到牲口厩,将里面铺上厚厚的稻草,躺下,一天劳累,不久也便睡去。
  
  第二日上午忙完活路,卫良去村东头买了些牛肉,让切薄了些,包好了塞入怀中带回去。
  可他回去后看见自己屋中云兄弟已经不见了。他问阿娘,阿娘忿忿的说,那个吃货,前日生病也就算了,昨日明明能下床却还赖着不走,今日我一叫骂,他便灰扑扑走了。真是懒驴需用狠鞭抽。
  卫良呆在那里,有点茫然。
  阿娘又说,你怀里揣的是什么?牛肉?好啊你,今天算是逮着了,竟偷拿家中的钱买这些好东西!还装出一副每日只吃剩菜的模样。
  卫良忙说,这是自己平日里攒的钱买的。
  阿娘说你能攒到这么些钱?甚么不好学,学会了撒谎和偷钱,平日里干活儿还偷懒!
  她说完,夺了卫良怀中牛肉,拿起笤帚往他身上打去。打得卫良退回房中,一会儿听见阿娘往里屋喊着,儿啊,出来吃饭了,夫啊,你去打点酒,今天我也想下下酒……
  
  卫良坐在房中揉着身上打红的印记,想着云兄弟的病怕是还未好完全吧。他有些累,想躺躺,躺上床后觉得有些咯人,一摸席下,一块穿着红线的白玉压在下面。仔细一看,是一枚辟邪的玉刚卯,质地细致坚硬,光泽饱满,拿起来一看亦是微微透光。
  
  卫良拿起玉刚卯,想着这是云兄弟留给自己的么……想了想,将它藏于床脚,希望不要被阿娘发现,日后好还与云兄弟。
  
  几日后,他在地里干活儿,阿弟急急赶来要他回去。
  “那日留宿家中的公子回来了……”阿弟肥胖的身躯在他奋力奔跑后大汗淋淋,看上去就像肥肉溢出的一层油。
  卫良想着莫非是云兄弟出了甚么事情?
  他急忙扔下锄头赶回去,刚到院里就听见阿娘的笑声。
  “哎呦呦,这么一位公子来我家投宿,真是我们修来的福气……”
  卫良惊异于自己的耳都是不是有了毛病,自己阿娘可从来未有说过这些话。
  他看见大屋内坐着两三个外人,走过去,又看见地上放着些东西。
  
  “儿啊,你可回来了……”阿娘看见卫良回来急忙赶过去,欢笑着拉起他的手,“来来来,你看这位可是当日留宿我家的公子?”
  卫良看去,面前的男子一衣着华丽,不变的仍是他一脸淡淡的表情。
  “云……兄弟”这样的身份差异让卫良不敢认飞云。
  飞云看着他,微微点头道:“卫兄,我为大母扫墓之时碰到多年未见的舅父,舅父已为京兆尹,日子过得宽裕,为感谢当日留宿之恩,命我带来些酬礼,请卫兄笑纳。”
  卫良看着满屋的东西说:“留宿亦不为甚么大事,再说那日你留了玉刚卯给我,这已经很贵重了,我……我马上拿来还你……”
  阿娘急忙抓住卫良的手,不停给他使眼色。
  “卫兄不必如此讲究,”飞云走过去说,“我家的东西送出去是不会要回的。这些东西你若不受,舅父也会责骂于我。如果卫兄还有甚么需要我帮忙的事,但说无妨。”
  “那我去跟你舅父说去,让他勿要责骂于你……”
  飞云听见此话,微微摇头,道:“若是卫兄未有其他事情,那我便就此告辞。”
  “公子请留步……啊……留步……”卫良阿娘陪笑道。
  接着他将卫良拉到一旁,小声低估几句,卫良的表情显出一些犹豫,阿娘甩开他的手,埋怨的看了他一眼,走到飞云身边说:
  “公子啊,现在这世道……唉……真让我们好生难过,我家两个孩儿,都靠我与我男人一手拉扯,我家的日子公子那日来也是见过了。若是公子不嫌弃,将我这大儿子收去做个随从罢……”
  
  当时阿娘暗地里给卫良说,这位公子出手阔错,想来他家地位不低,要是你能在他手下做事,自家也能沾些王孙贵族气,要是日后家中在京城攀上关系,也能从中得益。
  卫良犹豫的说自己大手大脚,做些农活儿还行,要是替云兄弟办事,怕是做不好罢。
  于是卫良阿娘瞪了他一样,自顾自上前说去。
  
  飞云想想,又看了看卫良,问道:“卫兄弟意下如何?”
  “我……我……我……”
  “我儿愿意,我儿愿意!”卫良阿娘干忙拉着卫良,跪下跟飞云致谢,接着她捅捅卫良。
  “我……愿意……”半天后卫良才说出这么一句。
  “即是如此……那你就跟在我身边罢……”
  
  清明过后,飞云告别舅父,继续踏上游学路程。 
  天空中漂浮着雨气,草木显得新绿温润。
  “万物生长此时,皆清洁而明净。故谓之清明。”看着卫良茫然的样子,飞云笑笑。
  卫良不懂这句话的意思,但他听懂了“清洁明净”这几个字,觉得说得真是贴切,眼前的云兄弟不就是这样的么。
  
  后来,仍是游学时,随从卫良问起飞云此事。飞云说,他见不得卫良阿娘对自己的嘲骂,所以从舅父那里要了很多东西,来到他家,只给卫良。若是卫良不走,那些东西他阿娘一粒都得不到。
  “那为何你还要我做你随从?”卫良问。
  “后来我只想,留在那里,若他们日日纠缠你,怕是你的日子也过不好罢……”
七  飞云 卫良(一)
  长安客栈,阿鸾与穆青守着飞云,坐在房中。
  桓允说去置办些东西,早早便出了门。他们知道,等桓允采办完回来后,有了伪装的行头,便可尝试着出城了。
  能潜入右屠耆王住处实属不易,更何况阿鸾也受了伤,想是再去一次也为难了。那到不如暂且退避,一切从长计议,让受伤的阿鸾留在长安做个接应,待到桓允和穆青挟了飞云出城,再按照计划诈些财物,总不能让人空手而来,空手而归罢。
  可结果会怎样呢?谁都不知道,他们只觉得如果傻傻呆在这里一事不做也不会有其他办法。当初在关外没能捉到匈奴大王,所以三人才一路潜伏来到长安。他们以前想挟持右屠耆王的初衷很简单,并非为了天子,只是为自己,为了北关外苦苦挣扎的自己的父老乡亲。
  长安城的富贵繁华,川流不息的人流与夜夜欢愉的热闹,这些纵然再好,也比不得北关外闪着金光的千里草原和撤马狂奔的舒畅豪情。
  生于厮长于厮,那样美好的风景,怎能让匈奴的铁蹄践踏?那样淳朴的人们,却在匈奴的皮鞭下生活!
  
  飞云坐在一旁,暗暗藏住自己左手的抽搐。 
  铜镜中望去,自己显得如此苍白,铜镜角落里显映的少年和少女却显现出生命的蓬勃和对未来希望的憧憬。
  
  那样的年纪,凤鸣、信方、刘固和自己,老师赞着,师兄弟捧着,当时真以为就这样海阔天空逍遥自在。可惜啊,后来,凤鸣死了,刘固斩了信方……那时谁曾想会得到今日的下场……
  
  这三人就像当年的他们和自己,不知多年过后,他们又是什么样子?
  
  这时,飞云听见外面楼下一阵喧闹。
  穆青走到窗边,往下望去。之后她的脸色变得凝重,“真是糟糕……”她脱口而出。
  听见这话,阿鸾也顺着往窗外看出。 
  
  “楼上的人,将太史令大人速速交出来!”飞云听见有人喊着。
  他偷偷望去,在楼下布满士兵,一个浓眉大眼,满脸虬髯的大汉扯着嗓子叫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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