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淡云轻扬

第13章


  
  “汉人,”在飞云转身正欲踏脚时,右屠耆王突然睁开眼睛说,“写下你的名字……”
  飞云一顿,回转过来,看见对方正看着自己。
  犹豫片刻,他又回到案边,在案上竹简堆中抽出一根竹简,用毛笔写下自己的名字,双手递给右屠耆王。
  右屠耆王看了看,便用随身的佩刀划下竹简空白的半截,随后刻上自己的名字,递还飞云。
  “本王叫撑犁挛鞮,”右屠耆王见飞云结果竹简后,说道。
  停顿片刻后他又踌躇的补充一句,“本王在焉支山等你……”
  
  出塞的事他比自己先知道了么?飞云想道,看来这事真是由不得自己……
  
  右屠耆王起身,趁着对方还在思考的空隙,迅速离开房间。
  待到飞云回过神来,屋中已没了其他人,唯有手中半截竹简,暗示自己刚才确实发生了一些事……
  
  夜晚来临,天子刘固站在高台之上,在鼓声中准备拜月,新任太常卿主持着典礼,口中大声念着赞美月亮的辞赋。
  那样的主持,那些辞赋,以前都是该自己准备的……
  这应该是自己最后一次参加祭拜了罢?飞云突然觉得。
  
  这时他左右环顾,见到文武大臣们皆做出参拜的样子,右屠耆王则在一边饶有趣味的观看。
  后来飞云知道,匈奴使者再过几日便要回归草原。
  右屠耆王的目光和飞云接触到后,便转了过去。
  
  手又有些抽搐,他暗暗将双手藏于袖中,感觉亦有些疲惫,头痛得想反胃,于是他看看周围没人注意到自己,便偷偷溜了出去,让自家下人套上车马,启程回府。
  
  当右屠耆王估摸对方应该不在注意自己时,将眼神扫回到刚才飞云的位置,发现那个汉人已不在那里。
  
  八月的月亮皎洁明亮,好似光洁的铜镜一样照进人的心里。
  飞云又想起了那个冬季的夜晚,站在自己身后为自己挡住北风,却冷得鼻涕直流的人。现在想笑他那时的模样,可嘴巴一咧竟是哭的表情……
  
  飞云回府时夜已深沉,他下车,走到院中。
  未想院中一张桌案,上面摆满瓜果糕点,旁边一人一动不动站在桂树下。
  “云兄弟……”
  “这是……”
  “你说过仲秋要在院中赏月的。”卫良有些面臊,摸摸鼻子。
  “要是我今晚不回府呢?”飞云过去,看见卫良肩头上落着的桂子,桌案上也铺了薄薄一层。
  
  想是已等了许久了罢……
  
  “你会回来的……”微笑的眼睛,像星宿一般闪烁。
  
  喜欢他总站在那里,永远等着自己的样子,这样就算再漂泊不定,一见到他,心也会稳定下来。
  
  “是啊,卫兄,”飞云也跟着笑,竟似有一丝癫狂的说,“府中冷清,今日便只能就你我二人共赏这明月了。”
  飞云觉得自己的每一声笑,都像是给自己送葬的哀鸣。
  
  卫良似乎察觉着飞云的不对劲儿,可他还是说不上来。他想安慰自己的云兄弟,但是张张嘴,什么也说不出来。
  他觉得自己能这样跟飞云单独相处,也是好的…… 
  他时常回忆以前飞云游学的那些日子,他骑着马跟在他后面,他给他研墨,他给他铺绢,他看着他一笔笔将大好河山画于绢上。那时的岁月没有现在这么舒适安逸,他们有时点上一堆篝火就幕天席地,甚至还能隐隐听见远处的狼嚎。
  可那时却只有他们俩人相依,他眼中不会有别人,亦不把他人放在眼里……
  后来,他眼中有定陶王了刘固,有了信方,自己只能知趣的站在远处,静静看着他,他眼中再没了自己的影子。
  再后来,他成了家,辅助天子登基,天子赐云兄弟太常卿,那可真是名列九卿的大官啊,自己连站在远处的机会也没有了……
  未想接着天子又恼了,斩了信方兄弟,贬了云兄弟的官,太常卿降到太史令,接了陆家的位置。
  自从那以后,本来就冷僻的云兄弟,更加孤傲寡言。
  现在又剩得他们俩人,但是云兄弟再也不会看自己一眼了……
  
  飞云坐席上看着院中的桂树,他听说那是自己出生时,父亲在院中栽下的。
  那年一颗小苗,二十六载岁月,如今也已长成了树。
  屈原先生当年便收得各种名花珍卉来比如君子的修身没得,唯独桂树未收于列。是他疏忽了?还是轻看了它?
  这么说来,它真是一位孤独的君子啊……
  
  他又转头看着卫良。
  “自己孤独么?”他自问。
  “还有他一直陪着我……”他自答。 
  
  可他已无法再给他好的生活,他要让他走,让他好好过自己的日子。
  
  “卫兄喜欢怎样的姑娘?”
  “……云兄弟怎么又问起这种话来……?”
  “卫兄大我半岁,我都已成家三载,怎么不该问你了?要是有心仪的姑娘,我帮你说去。” 
  “我……我……”停顿半晌,他才说,“我没看上哪家姑娘,我……我就在这里很好……只要能跟着云兄弟,哪里都好……”
  
  “要是我死了呢?”他笑问。
  “那我就给你守坟。”
  “要是我死后成了灰,被大风全吹散了呢?”
  “那我……那我……那我……”卫良一时竟找不到合适的言语表述。
  飞云哀叹一声,摇摇头,示意勿要再说下去。不过卫良并未理会,他竟激动起来道:
  “云兄弟,我只想……只想一直跟你一起……其实我……我想跟你好……”
  
  他终于知道自己为何一直想对飞云好,因为他喜欢他,不是兄弟,而似男人喜欢女人,女人爱恋男人,交颈厮守,不离不弃。
  
  飞云望着对方,对方严肃认真的表情让他轻皱眉头露出一丝神色,片刻后推开身旁瓜果,沉默不语的离开。
  
  他不会给卫良任何回应,亦不会给他任何期望。他该有自己的生活,远离这样的尔虞我诈身不由己,他该娶个平民女子在民间过着普通的日子。
  
  卫良独自坐在席上,他捻起案上一粒桂子,放在鼻下嗅着芳香,闭上眼睛,轻轻皱眉
九 飞云 卫良(三)
  八月十六,天子在堂上提及了飞云出塞匈奴的决定。
  在众臣看来,这是天子的一项对外政策,大家并没有甚么异意,只是知晓有这件事就罢了。
  对于飞云而言,他知道其中的涵义,这也让他觉得过于沉重。
  
  在家的时候,他开始陆陆续续忙着打点一些事情,为自己的离开做些准备。
  柳府上下也知都道了此事,柳夫人冷笑着挑了挑眉,卫良沉默不做声。他们似乎都各怀心思,但究竟是怎样的心思,暂时还不为人知。
  
  几日过后的一天,飞云正对卫良做些交待,卫良看见他的手突然抖起来。
  飞云急忙将手藏入袖中,未料他全身痉挛似的不停颤抖。
  “云兄弟……”卫良惊恐的问道,“你……”
  他以为飞云得有羊角风,可仔细一看又觉得不对劲儿。
  “你……”卫良心生疑惑,他一把抓住飞云的手,正准备把脉。
  飞云瞪了他一眼,一把将手抽回,跌跌撞撞往屋中走去,走了一些距离突然呕吐起来。
  卫良有些失措,反应过来后忙上前搀扶。
  
  飞云觉得自己现在的样子很可笑,他是一个严谨端正的人,这样仓皇滑稽的样子任谁也不能瞧见。
  “走开!”他再次甩开卫良,就像一只捍卫自己领地的猛兽一样凶狠。不他已经吐得昏天黑地,眼前一片迷糊。
  难过之极时,他努力想保持自己清醒,然而神智渐渐模糊了。
  他似乎听见谁在说话,然后是谁急促的呼吸,自己仿若坐船般摇摇晃晃,之后就是无尽的黑暗,直至吞没自己最后一点儿意识……
  
  卫良看着飞云凶狠的对自己说话,刚开始他还能辩得清卫良的位置,后来却渐渐迷糊了,明明在说自己,脸却朝着其他地方。
  他过去触碰他,他却没有任何察觉似的仍旧吼叫,说出的话也开始混乱。
  他抱起他,他仍在胡言乱语,一会儿过后声音越来越弱,之后便沉沉睡去。
  
  回到房间,他为他把脉。 
  
  黯淡的神色,颤抖的四肢……儿时学医听老师讲过,朱砂虽为安神的珍贵药材,长期服用却会抽搐痛苦,想来……想来这时真的应验了……?
  
  卫良为飞云灌了些药,之后为他盖上被子。他将药碗放到一边,摸摸飞云的额头,听着他的呼吸逐渐平静。
  他看着飞云昏睡时轻皱的眉头,伸手想为他细细碾平,食指在飞云眉间来回抚摸着。
  
  四周煞是安静,窗外一只麻雀站在竹枝上,转几下头,拍拍翅膀飞走了,留得细小的竹枝在空中摇摆。
  
  卫良的手指突然停在飞云眉间。他看着他的样子,目光停在他的唇上。 
  “他不会晓得的……”卫良不停这么对自己说,“他不会晓得的……”
  为甚么别人能和他云雨,自己却从来连触摸的机会都没有?他现在就是天塌下来都不会醒来,那为何自己连吻他一下都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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