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淡云轻扬

第14章


  他粗糙的指腹在对方的唇上来回触碰几下,对方柔软的触感让自己的心开始陷进去。他低下头,幻想着他正温顺的被自己压在身下。
  不过此时耳边没有顺理成章传来对方兴奋的喘气,倒听见了对方犹如死亡般的呼吸。
  他急忙抬起头,此时感到自己的嘴在飞云的皮肤上轻擦过的轻软。
  不……自己莫要他一丝一毫的不适与厌恶……卫良像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一般满脸通红,可他心中明了,自己留恋这样的柔软温存,他甚至想……
  他强迫自己不再想下去,起身后狼狈的逃出飞云的屋子……
  
  飞云在梦中似乎看见了大母,花白了头发,满脸皱纹,站在故宅前的那条小河旁凝视河水。
  他走上前去,看见河流中一片在漩涡中挣扎的青竹叶。
  “人生就像茫茫波涛中的一片竹叶,浮浮沉沉,身不由己……”大母又说起这句话,“浮焉,沉焉……浮焉,沉焉……” 
  大母的声音,和她的样子,在风中逐渐被吹散,只有自己扑向河水,站在其中,手中抓起那片叶子。
  “浮焉,沉焉……浮焉,沉焉……” 
  
  待到飞云醒来,天色已渐麻黑。
  他觉得自己好似做了一场梦,梦中大母的手温柔的摸着自己的额头,碾平了自己眉间的哀愁。
  醒来却甚么都不见了,唯有案上不知是谁给自己送来的晚饭还冒着热气……
  
  又过几日,飞云来到信方家。信方家简陋的大门几乎是两块木板拼接而成,光滑老旧。他敲了铺兽,门“吱呀”一声开了一条缝,信方的寡妻从缝中看见是飞云,点点头,打开门。
  进到略显冷清萧条的院中,一个三四岁的小女孩儿半散着头发,楼中念着不知是甚么,围着院子跑圈。
  她一下撞到飞云腿上,闷了一声后,抬头看着来人。
  “小恬……”信方妻有点怒气的说道,“你这孩儿一向疯疯癫癫没个收敛,家中来了客人怎的还这般无礼!”
  接着她有对飞云陪笑道:“真是失礼了,柳大人莫要见怪。正给小恬梳发,大人来了,姎我去开门,未料这孩子就到处乱跑起来。”
  飞云笑着摇摇头。
  信方妻招待飞云进屋入座,唤来小恬,说要给她梳好另一半头发,摸着孩子的头,道:“叫阿叔。”
  小恬看了飞云一下,头也不梳了,躲到母亲身后吐舌头。
  “你这孩儿,可真是……”信方的妻子想将她捉到前面,小女孩儿却躲来躲去。
  “算了罢,算了罢。”飞云坐在对面,笑道。
  陆妻无奈,转过身,小恬拿着头绳,立刻跑开了。
  
  陆妻为飞云沏好茶,推到他面前,道:
  “小叔说大人三个月后即将出使匈奴,此言可否当真?”
  飞云点点头,表示所言非假,接着又说,“此朝一去怕是不能再见,今日我先来探望弟妹,过几日我再派人送些东西过来,你们日后也好过日子。”
  他看着院中的小恬,片刻后道:“这些年也难为弟妹了,拖着孩子还要照顾信方的幼弟却也不愿再嫁……本想将陆家的将来细细安排,为叔引铺好仕途,小恬长成也后找好人家。现在看来,也是做不到了……”
  
  “大人这话说得,就像夫君生前所说,叔引自有前途,大人不必挂心。若大人出使匈奴,等个三五年也就回来了。遇到任期长久,十来载后回到长安,刚好赶上小恬笈发,到时小恬的将来自由柳大人做主……” 
  
  飞云低头沉默,一会儿之后,问了些家中琐事,再聊得几句,便欲离去。
  
  “柳大人,今日见你脸色不好,可要多多注意身体才是!” 
  飞云点点头,行礼作辞。
  走到院中,又见小恬怯生生躲在树后望自己。
  
  “叫阿叔……”飞云过去,再次逗弄陆家小孩儿。
  信方的女儿怯怯看着他,仍是不开口。
  飞云无奈的笑笑,走出门外。
  
  走到街上,一个身影让他觉得颇为熟悉。
  
  飞云盯着那人看了良久,那人似乎也发现有人注释自己,转过头来,
  桓允!
  柳飞云……
  当彼此确认对方身份后,都吃了一惊。
  桓允见飞云走进,连忙恭恭敬敬行礼,道了声“柳大人”。 
  飞云这才注意到他穿着官家衣服,打听后得知他在廷尉正手下当差。
  “你……”飞云已经明了,转而言道,“你可知晓,穆青姑娘已经死了。”
  “我……知道……”
  “阿鸾也在牢中撞墙自尽……”
  对方久久不曾作声,最后只言道:
  “我……我只是不想……不想再回那大漠草原……长安城这么好……为甚么我还要回去……我……”
  飞云没有听他说完,一把推开他向前走去。 
  
  原来世间情薄如此……心仪的爱人,结义的兄弟,为了自己的私欲,也是可以背叛的……
  
  他走得摇摇晃晃,回到府中,呆坐良久……
  
  几日后,飞云前往御史台处办事,恰巧碰见信方的幼弟叔引,这个清瘦的弱冠男子正抱着一捆书简欲见御史中丞复命。
  飞云叫住他,问调他来殿中兰台后学得可好,叔引笑说博览群书,不枉乎。
  恍惚间飞云觉得似乎站在身前的不是别人,淡眉舒扬的笑脸竟是年少的信方。
  远去的叔引让飞云回过神来,他踌躇良久,嗟叹罢了,从袖中拿出右屠耆王给自己的半截竹简,上面写着他的匈奴名字,可自己是汉人,懂不了…… 
  
  逆江流兮江不流,琴兮弦兮抚不抚。
  
  “彼兮君兮,奈何奈何!”他将那半截竹简掷到兰台的草地上。
  
  他早该明白,时岁悠远,繁华亦会消逝;逝者如斯,年少的岁月,早已一去不复返……
  
  十月底的时候,飞云已经无法掩饰自己浑身的震颤,随后的痉挛更是让他痛苦不堪。这时卫良会抱着他,呢喃着安抚的话,一只手放进他嘴里让他咬住,另一只手按摩他的各个关节。
  发作停止后,飞云会再抓起一把朱砂药丸服下去。他知道自己这种作为早该停止了,他离不得这种药,也知道这样强烈的下药,只会更快要了自己的命。
  可他停不了,否则一闭眼就会看见腰斩后的凤鸣,躺在地上盯着自己;他有时也会梦见信方,双手捧着自己的头,血淋淋的对自己说“柳兄近日可好?”
  这一切都缘于自己没有帮得上他们,这才让他们一个个离开这个世界。
  
  因此那些心中愁集的郁闷怔忡,只有大量的服用朱砂才能镇静下来。久而久之,服药成毒,慢慢侵蚀了五脏六腑。他知道这种厉害,也尝试着用茶叶牛乳之类的东西消减毒性,无奈用量太久太多,到此时已无可挽回了。
  
  卫良知道,现在再说什么不要吃,已经无济于事了。云兄弟身上的最后一点光芒,不久后也将随着他的生命黯淡熄灭。
  他怜爱的看着这个自己喜欢的人,对方察觉后却回以凶狠的眼神。
  
  十一月,天子给柳府送来饯行的礼物,暗示他应该启程。
  
  二万八千匹锦帛,二万斤絮,黄金美玉三百箱,一个要死的人拿来究竟有甚么用?
  他嬉笑着将这些东西划成份,一一分给周遭。
  
  最后,他给卫良筹了财物,让他在家乡置办些生活,娶房媳妇,安安稳稳的过活。
  卫良说这些东西太过贵重,自己受不起。
  “我虽仅为太史令,但毕竟是九卿之后,父辈还是积攒了些金银,再加上天子赏赐,家底也算丰厚,这些东西,不算什么……”飞云说完,放了东西便走。
  柳家夫人在窗外看着,恨恨的埋怨自己夫君竟将自家财产给贫民和奴才。自己嫁了他,守着他被降职,巴望他能早一日复职,到头来又要守他出塞,过着活寡的日子!
  待到夫君离开,她来到卫良跟前,恶狠狠道:“我家的东西,容得经过你的手么!”
  “这些东西自不是我的……但只要云兄弟不开口……也不会是夫人的……”卫良觉得自己第一次在紧张的时候说话没那么结巴。
  “你……”柳家夫人气得再厚的粉也遮不住她脸上的愠怒。
  
  三日后,飞云的妻子绝婚欲“求去”。
  飞云想了许久,同意了她的提议。柳夫人提出自己既然曾是柳家的人,那离去之时也应得到柳家的一些家产。
  飞云应了她的请求,离去之日,柳家夫人回头看了自己曾经的夫婿一眼,停顿片刻后,上车绝驾而去。
  
  一个个都走了,最后走的,便是自己……
  
  卫良看着飞云,微微摇头。 
  
  他仍执着于飞云让自己离去,好几次他都跟到飞云前,激奋的说道:“云兄弟,我那日的话都是胡说的……你莫厌我……你……莫撵我……”
  飞云不说话,甩开他的手,闷着头一声不吭的走开。
  他必须走,不然跟着自己干甚么呢?
  出塞的路程算来也要一年多,自己剩下的命,应该等不到罢,难道让他看着自己垂死的样子?
  就算能挨到漠北,难道又让他看着自己寄人篱下,舍身讨好的下贱模样?
  他还想在卫良面前保持一些尊严,莫让他看轻了自己。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