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淡云轻扬

第15章


  
  十一月十四,出发前往匈奴前一日,飞云将不愿离去的卫良强行撵走。
  第二日,他来到未央宫正式接命,天子将符节赐到他手中。
  
  还记得,当年初入长安之时,便遇上使节出塞。
  浩浩汤汤的队伍,仪仗路过之时,符节上飘起的节旄舞到飞云身边,好奇的他扯下一团拿在手中玩弄。
  “呀,你怎么扯了这东西?”队伍走后,一旁的信方见他手中的半截节旄,道,“你可知有个说法,扯下节旄的人,日后也要出使塞外……”
  “柳兄……”信方指着飞云的脸摇头戏谑道,“哎呀呀……看来你将来可要背井离乡了。”
  
  “……看来你将来可要背井离乡了……”
  
  飞云闭上眼睛,长叹一声。
  
  立起使节的节杖,天子刘固亲自为他送行。刘固看到眼前的人脸色黯淡,身体也比以往略显得孱弱,他问他是否身体不适,飞云却说只是偶感风寒。
  “真是难为你了……”天子说。
  “陛下这说的甚么话,俸君之禄,为君解忧,臣下如此做正是应当。”飞云回道。
  天子不再多说甚么,他为他举起一樽酒:
  “柳卿不胜酒力,随意就好。” 
  “谢陛下。然臣已不在九卿之列,陛下以后勿以‘卿’称才是。”
  
  飞云接过旁边的一樽酒,倒出三分之一。
  “敬凤鸣”……刘固知道他在这么想。 
  “敬信方”……他又倒出三分之一。
  之后端起剩下的酒。 
  “请陛下为臣喝一口诀别酒,”飞云斩钉截铁说道,“此酒一饮,臣下甘愿老死匈奴!”
  飞云言之凿凿,刘固听之确确,他的言语好似说,舍弃你这样一个不值得珍惜的朋友,诀别而离,此征一去后自己决不再归。
  天子想不得那么长远和许多,他只想自己的目的达到。所以他微微一愣,将樽中酒喝完,飞云也将酒水一饮而尽。
  
  行礼完毕,天子欲送飞云十里,飞云却坚持只到洛城门。
  出门之时,飞云在人群中看到了卫良,背着行囊,站在一堆人中看着自己。似他那般呆呆傻傻,真真站在哪里都一样显眼。
  飞云骑在马,轻笑一下,对着卫良作了个揖,意味就此做别,多多保重。
  卫良红了脸,扭了头,往后退了几步,慢慢消失在人群中。
十 飞云 卫良(四)
  飞云一行人经过黄河,来到雁门关时已经到了腊月。
  当年他游学之时,也曾与卫良来到黄河渡口,那时他们俩看着滔滔的黄河水,飞云思考着有没有这样一种感情,能像这河水一样绵延悠长。
  他把这话告诉了卫良,卫良红着脸低头良久,说了句“……有的,一定会有的……”
  当时他以为他指的是自己与刘固和信方。
  而今想来也不可能是他和自己罢。
  
  现在,站在雁门关口,他知道自己已经越离越远了。
  
  挺拔险峻的雁门山,离在中间,此关一过,便真的出塞了。“雁门山者,雁飞出其间”,相传春天南雁北飞,飞来的雁儿口衔芦叶,在雁门盘旋半晌后,叶落方可过关。
  
  此时,天气更加寒冷。
  汉家戍守的兵士们看了文书,又看看这支长长的出塞队伍,暗自摇头。
  这个月份并非出塞的好时候,天气寒冷,塞外滴水成冰,受不住冷的汉人,指头都要冻掉。若行程不顺,他们在到达匈奴之前,将经历两个寒冬,这一路怕是走起来非常艰辛。
  他们不能理解为何朝廷会这时派这队人马出发,难道是甚么重要迫切的事情?
  队伍在关内准备停留几日整理粮草和行进物品,若有遗漏,在此也好补齐,确保出塞后万无一失。
  
  守关将军殷勤的款待了他们,他已经很久未见到长安的来人了。将军估计比飞云年长五六岁,只有一条右臂,脸上一道长长的伤疤,从右上一直拉到左下,粗旷的胡渣。面目有些吓人,待人却很随和,因而让人也不曾害怕他的样子。细看之下,飞云发觉,他剑眉炯目,隐约中也透出英武的神采。
  将军姓张,飞云突然想起将门出生的开平侯有个儿子自小在北关军中长大,他回西京后不久便唐突莽撞的退了丞相家订的亲事,固执的到雁门关戍守。
  王侯家的子孙飞云见得多了,似面前这人一般外表和装扮的,真是第一次得见,恐怕历来也就只有他一人罢。
  
  他又见跟在将军旁边一个佩剑的偏将军为人儒雅,沉着老练,待人接物也颇为得体。
  一听那位偏将军说话,竟是故乡人。
  飞云问他为何从中原内陆到了这么个地方,对方笑道机缘巧合罢,自己本是一名小小的文臣,做得很没意思,便将秃笔一扔,来到雁门关当了武将。
  
  对方倒是说的轻松,可这里面一定有怎样的故事罢……
  这是别人的事,飞云也不便多问,只对他道了“好男儿自当保卫汉家的千里江山”。
  
  第二日,飞云的几个下属在临近的集市上归来,他们说想增加些脚力,队伍里便添置了一些牛马,此时杂役人手显得不够,若是飞云允许,他们欲在这里招些劳力来。
  飞云说你们看着办吧。
  下属回道明日他们再到附近的小镇上看看。
  
  又过一两日,下属带着三五人来到关口,他见到飞云,跑来道,人已经招到了。
  飞云远远看了一眼,点头道,需好好对待才是。
  他们穿着粗布棉袄,背着自己的行囊。飞云见其中一两人带着厚实的风雪帽,其中一人将帽边耷拉下来,双手交叉插在袖中,缩着脖子。
  这人的样子恍惚中让飞云觉得看见了卫良,可是想到出长安的情形,他又觉现在他已经回到家乡了罢。
  
  什么时候自己也该出发了……
  他登上关口,北风起,风雷滚滚,站在关上遥望北边,耳边似乎响起杀场的怒吼与战马的嘶鸣。那些戍守边关的将士们和关外这广袤浩瀚的草原比起来,如同沙粒。可正是这样渺小的的身躯,不断的前仆后继,才让关内的人们有安稳的日子,才让关内的人们能够嬉笑怒骂。 
  
  回到关下,士兵们要请这位即将出塞的汉家使者喝酒,飞云却推手拒绝。
  “喝不得酒的人,可抵不过关外的寒冷咧……”士兵们嚷嚷着,看着这位干净斯文的公子对他们笑。
  “大人暂且留下来罢,等到冬去春来之时再上路也不迟。”偏将军怜惜着这位跟自己说着同一口家乡话的人。
  “吾等有天子的诏命,怎敢耽搁?”飞云摇头笑言。
  “啧啧……那待到过了岁旦再走罢,也等不了几日。况且这样热闹的节日,怎能在大漠凄冷的度过……”张将军也诚恳的说道。
  飞云想想也是,不顾自己,也要顾念那些跟着自己卷入这场是非的人。
  听到飞云肯定的答复后,张将军高兴得拍了下偏将军的肩,看着他哈哈的笑。偏将军微微皱眉,好像不太喜欢被别人这么一拍,但是转而也对飞云微笑。
  
  腊月三十晚上,飞云的队伍跟官兵将领们吃了烤羊肉。
  没有鼓、箫、钲、笳,飞云就看着他们拿起筷子,在空碗上一边敲打,一边唱着鼓吹曲:
  “将进酒,乘大白。辨加哉,诗审搏。放故歌,心所作。同阴气,诗悉索。使禹良工,观者苦……”
  
  后来他们开始行军酒令,几轮下来居然都让飞云避了过去,觞令偏将军看见了,故意出了一个为难的引子让飞云接。
  飞云一听,暗叹偏将军真是好才华,倒数三声之后自己仍只想到一半。
  
  张将军一见,连忙给飞云说情,未料偏将军瞪了他一眼,竟瞪死了这位大将军。
  “觞令大死军令,柳兄,喝罢,”偏将军笑着将酒递到跟前,“另外,罚歌一曲。”
  
  偏将军心思细致,他怎看不出飞云的抑郁不得志。
  但是他权位低下,也没有什么能耐帮助自己的老乡,只希望他在这桌酒宴上畅快起来。
  飞云喝了酒,想一下,随口唱道:
  “勇兮战兮抛头颅,斩胡虏兮平四方……”
  
  曾只道戍边豪情澎湃满激昂,现才知守疆关山冷月多悲壮!
  
  后来飞云又喝了一些酒,散席之时,偏将军道,柳兄稍等片刻,待我安排好收场后送你回房。
  飞云头晕晕沉沉,听见了偏将军的言语,却在他刚好在他忙着收场之时,独自溜出房门。
  
  外面的冽风吹得他哆嗦一下,这时他才发现雪已积了厚厚一层。
  他只觉喉咙被冷得有些痒,干咳几声,想裹紧毛领披风,这才发现将它忘在了席间。
  他走路一个咧呛,挣扎几下后避免了跌倒,不过这般动作让他大喘气。他索性顺势倒在地上,后背一片冰凉,可他不想动弹,闭上眼睛,觉得第二日让别人觉得自己酒醉后冻死在雪地里也很不错,至少他还在关内……
  这时一个人走来将他扶起,他昏暗中用自己恍惚的神智去辨清对方是谁。可他看不清对方的模样,只能感受到对方那些热气呼在自己脖上,很快冷却下来成水汽,接着又是一阵热气…… 
  
  第二日醒来时,飞云发现在自己房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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