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雪·菊花台/听雪之菊花台

 
“可是，人各有志，我喜欢江湖，到现在依然如此。”她顿了顿，“萧忆情，你知道朝廷上的明争暗斗有多残酷吗，集一切黑暗之大成啊。两年前，父亲他……被暗杀了。 
朝廷草草了事，我们家，就这样散了，哈……暗无天日啊……” 
元邀裳……从此，就不在了。 
“别人只当江湖千险万险，只有你一人甘之如饴……”柳折苏的目中露出深湛的悲哀，“所以你在这江湖中，过的格外潇洒。可惜……那终究只是表面……” 
“我宁愿生活在这幻想的表面。”袖口上，暗金色丝线勾勒的菊花，姿态妖娆的绽放，“萧忆情，我说的与你查到的，可有出入？” 
白衣公子摇头，流苏在肩上拂动，显得宁静美好。 
明攸宜长叹口气，灿如星辰的眼眸却笑得毫无瑕疵：“君以国士待我，我以国士报之。我自己的秘密，我可以毫无保留地告诉你们，但关于我朋友的事情，请不要逼我做小人。” 
萧忆情沉吟片刻：“如果你肯说实话，我让你加入听雪楼，做听雪楼的执事如何？” 
“这样丰厚的条件……你看我像是为了富贵而出卖朋友的人吗？” 
“很像。”萧忆情淡淡回答。 
“啊……你看得很准，我也只是个有缺陷的普通人，但是我如今好不容易有一个‘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的机会，我总的表现一把。”明攸宜笑得无辜。 
萧忆情看着她，目光如电，蕴藏着千种复杂的感情，独独没有笑意：“我想，我会成全你。” 
白色的衣袖一拂，冷如秋水的寒气吹动这窗帘纱缦缠绵起伏，白衣公子的右手刹那间扣住明攸宜的左腕。 
“男女授受不亲，你放开我！”明攸宜心里一惊，凉意瞬间浸透她的四肢百骸。 
萧忆情没有任何要放开的意思，他唇角轻扬，语意温柔，如同在安慰受伤的女子：“别怕，你听说过‘分筋错骨手’吗？” 
明攸宜瞟着手腕上白衣公子修长好看的手指，心跳一下紧过一下，如果不是穴道被制的话，她一定会拼命地摇头。 
——分筋错骨手，那种歹毒的功夫，萧忆情一定是想用它来逼供！ 
“大哥，算了……” 
南楚的话还未说完，萧忆情的手指猛然发力，骨骼错位的声音冷冷传来，站在旁边的柳折苏不禁也心神一颤，看着椅子上神色痛苦的黄衣女子，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 
冷汗不断的顺着她的鬓角流下，在衣襟上濡湿一片，她张着毫无血色的嘴唇，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你……放，弃，吧。” 
“这话应该我来说。”骨骼又是一阵轻响，似乎是又接了回去，萧忆情慢慢松开手，顺手拍开她的穴道。 
明攸宜虚脱了一般有气无力：“我不说，不是我多么有骨气，而是因为……我知道，如果……如果这局是我主导，而她落到了你的手里……她绝对不会说一个字……不管，你用什么酷刑。所以……你放弃吧，没用的……” 
“他真的如此重情重义，就不会把你当弃子。”萧忆情解下手腕上的蓝色丝巾，慢慢地为她拭去鬓角的汗珠。 
轻柔的动作下，不只又酝酿了怎样的算计狠辣。 
“萧忆情，无论怎样，认识你我很高兴……”声音陡然顿住，她整个人身子向前一倾，一口墨色的血从口中喷出，身形跌出椅子，慢慢跪倒在地上，“不……” 
萧忆情神色一凛，反手点中她后心的几处大穴护住她心脉，抬手将明攸宜横抱在怀里，快步走到床边。 
“她这是……被灭口了？”南楚面色凝重，当他看去的时候，女子清朗的面容蕴藏着惊人的黑气，嘴唇一片僵紫。 
萧忆情将她放在床上，声音低沉道：“还有一口气。” 
“我来。”南楚走到床前，伸手提明攸宜把脉——脉象在一刻紊乱之后，逐渐又归于平静。 
“这是种慢性毒药，如果现在将毒素逼至一处，她就不会有生命危险，但若想活得时间长一些，还是得找到解药，彻底清除毒素。”南楚看了一眼目光深沉的白衣公子，知道事关重大，很可能从明攸宜口中直接能问出无心的下落，“我来为她逼毒吧。” 
见白衣公子目光游移没有说话，南楚也不在多问，伸手将躺在床上的女子扶着坐起，准备盘膝坐在她身后，这是却见萧忆情正向他看来，探手一挥握住了南楚的手腕。 
他的声音里听不出喜怒：“你们出去，我来。” 
“大哥？”萧忆情的话显然出乎南楚预料，以他小心谨慎的个性，就算在平日也不会主动为别人疗伤，更何况如今中毒初愈？ 
萧忆情对着他的三弟点点头，表情并不像是开玩笑。他看着床上双目紧闭，嘴唇僵紫的黄衣女子，心中一片凄迷——虽然出手逼供，但那是为了真相不得而为，他却还是真心珍惜这个朋友的……明攸宜，认识你我也很高兴。 
南楚和柳折苏护在门外，室内薰香袅袅，如同与外界完全隔绝，分不清是陈的变化。 
一番折腾，已经到了申时。 
白衣公子撤掌调息，失去了倚靠的明攸宜忽然身形一软，向后猛然倒在了他的怀里，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那宜喜宜嗔、灵动活泼的双眸掩盖在薄薄的眼睑之下，让她整个人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宁毓秀。 
萧忆情垂目，看着怀中人安详的面容，清朗的眉目中没有了嬉笑，反倒多了一种恹恹的沧桑，恍然间如同一个厌弃世事的老人，有着说不出的冷寂萧索。 
仿佛看惯了一切的爱恨情仇，痴贪嗔怨……一切的丑恶。 
与萧忆情或者舒靖容相比，她的身世并非多么惨绝人寰，是怎样的经历让她时时用笑来掩盖心中的泪……掩盖的那样完美，几乎骗过了听雪楼主的双眼。 
是因为，那个人的利用吗？ 
她忽然睁开了眼，正好对上白衣公子投来的目光，一刹那的迷惘之后，忽而璨璨一笑，眼睛弯弯如闪亮的银月。 
仿佛昏迷时候的那种寂寥完全是他的错觉。 
“休息一下吧，申时二刻我们要赶回听雪楼。”萧忆情的语气是例行公事般的淡漠，挪动身形从床上走下来。 
“等等。”一双手抓住他的衣袖，她的声音充满虚弱，“你说的那个……执事的事还算不算？” 
萧忆情回头，好笑地看着她，而后点点头。 
“呼……那就好……”她长长舒出一口气，力竭一样的躺在床上，“丝丽绮，那个把信给我的人，叫丝丽绮。” 
萧忆情没有动，也没有讲话。 
“不信？”明攸宜毫不介意的笑笑，“我那天和二楼主、池小苔在听雪楼时，也听碧落护法提起一个叫‘丝丽绮’的人，不过我想，她们应该不是同一个人。 
我说的丝丽绮是残真宫宫主赫连蝶的头号亲信——‘赤蝶使’丝丽绮，她娇生惯养又没有任何江湖经验，赫连蝶不会把她派出来的。” 
“听雪楼里的丝丽绮，是残真宫的使者。”萧忆情开口道。 
明攸宜面露惊讶之色：“不会吧……她，她居然跑中原来了？没道理，太没道理了，她武功不好，脑子也不是非常非常聪明，来中原难道是让人算计的吗？” 
“她若不聪明，你会被她耍得团团转吗？那个刺客，想必就是残真宫的人吧。” 
“呃……果然是真人不露相，这个江湖太险恶了！”明攸宜咬牙切齿。 
“我很奇怪，她究竟用了什么办法，把精明如狐的明姑娘，玩弄于鼓掌之间。” 
明攸宜将头转向靠墙的一边，伸手拉起被子蒙住自己：“什么玩弄于鼓掌之间，别说那么难听，我一直以为她是个又单纯又傻的花痴……我要休息，不要打扰我。” 
萧忆情转身走向门边，忽然又回头道：“最好那个丝丽绮承认与你私交甚笃，否则，你这没凭没据的话可就要被当成胡说了。戏弄听雪楼主……这代价你明姑娘可要想清楚。” 
“说来说去你还是不肯放过我，爱信不信，早知道就应该在你昏迷的时候捅你一刀！”明攸宜闷声道，“哎……壶嘴上的毒你有没有中啊？当时看你脸色也不像是在演戏……” 
萧忆情气定神闲地扶着门：“你可听说过冰蟾——我在设计捉你之前，把它吃了。”说完一拉，人施施然的走了出去。 
冰蟾……那个传说中的一种动物，以毒素为食物，可以吸走人身上的任何毒素…… 
“原来有冰蟾护身，怪不得第一次中毒的时候有恃无恐的样子。”明攸宜喃喃自语，“第二次中毒居然把它吃了……看来那个毒确实毒到难以想象的地步，只有把冰蟾吃下去才能解开。唔……吃下去，这么恶心？” 
萧忆情慢慢将门合上，柳折苏连忙问道：“怎样？她说了吗？” 
萧忆情点头，对着柳折苏淡然吩咐：“你快马加鞭赶上碧落和红尘，让红尘火速赶回听雪楼，你代替她去泪园请令堂。” 
柳折苏面上一喜，恭声答道：“是，属下告辞。” 
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看着已经坠向西边的残阳，如血的红色铺洒在天地间，昭示着一阵腥风血雨的开始。 
这场阴谋，赫然已经揭开了帷幕。 
“南楚，我们……”萧忆情边说边要转身离开，却忽然间停住了话语，目光在瞬间变得冷厉如刀，所有的表情都从苍白病弱的脸上隐去，只剩下冷冷的杀气。 
南楚也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走廊上，不知何时立着一个褐色衣衫的剑客，发丝凌乱却不杂乱，面容三分清秀，三分英气，四分正义凛然，眼神是一种历经沧桑变幻的淡定从容，和对一切的不欲关心。 
他分明只比萧忆情大不了多少，然而眼神却像是已到风烛残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