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且贵

65 扮猪食虎


意欲出门的时刻,太阳已半斜,橘光柔和地洒在庭院中的摇椅上。
    司徒盛眯着眼,晃悠着,享受着温暖的闲适。他的面孔已经相当老了。老可以是一种沧桑,也可以是一种智慧,我不得不说我从未了解过这个老人,即使在当初也只是匆忙间,带着莫名的恼怒和一点自私的绸缪,强行搬进了他孤独的老宅。
    我走到门口,右脚已经迈过台阶,但还是忍不住回了头,三两步回到他的面前。他很自然地睁开眼,好像方才注意到我:"怎么,有事?"
    "是,"我恭恭敬敬道:"学生想请大人入书房一叙。"
    司徒盛用他的小眼上下打量着我,状似意外我的恭敬。
    "大人要学生看的,学生都看完了。学生先谢过大人的指点,但学生却是一日比一日地困惑,还望大人再指点一二。"司徒盛半天不答我,我有些尴尬,只能将姿态放得更低。
    "你总算懂了点尊师重道!"他冷哼一声,跳起身,端起茶壶,蹬上布鞋,看也不看我就往书房走去。我赶紧跟在其后,一丝不敢落下。
    这是我第一次进司徒盛的书房,房里的家私不过一套桌椅,剩下的便是纸砚墨宝。我随意扫了两眼,一个落款便跳进我的眼里。
    虽然早有些预感,但这名字还是硬生生扎到了我的眼。我走过去,看得更清楚些,龙飞凤舞的墨迹下是一个再自然不过的名字。那落款都如行云又如流水,飘渺中却藏着无限的生命力,在我靠近的刹那便似活了过来,火龙一般,"腾"一声跳入我的脑中,热烈地燃烧起来。
    "落秋!"我忍不住念道,国史馆的那些旧档也在瞬间涌了进来,将我脑中的每一根血管堵得水泄不通,生出一种缺氧的感觉。
    "大人认识此人?"我好容易吐出口气,问道。
    这是慕容安然的笔迹,人说见字如见人,这话虽算不得对,但我确实有一种感觉,一种极熟悉极亲切的感觉,好像慕容安然真就在我的面前一般。
    对于慕容安然,我说不上怜悯也说不上怨怼,只是很奇妙地与她享用了同一副躯体,而今又被迫融入了她的生活。可是当我离她越近,我便越迷茫,我已经不能确定,究竟是周围的压力,还是我自己对她的好奇,在逼迫我不顾一切地探寻真相了。
    "该见的,未及见。"
    什么意思?暮青晚在无意间提到林笑生时,我便想到了冯落秋。我会想到冯落秋,并不是件偶然的事,或者对司徒盛来说,我这么晚才注意到冯落秋,才是一件不应该的事。夹杂在那些朝廷旧档中的,还有一些地方志,记录着没头没脑的案件,我一直奇怪司徒盛让我看这些文档的原因,可是当冯落秋这个名字浮出水面,没头没脑这四个字就自动隐了去。
    "当日冯落秋也不过十二三岁,这字也当真够好的了,我原已应了林笑生,保他秋初入试科举。然而未及见,人便没了。次年三月,林笑生同我说,落秋回来了,他命不久矣。当日我还笑他发梦。"
    "然而不足月,便收到丧讯。细查下,两年间,地方富庶人家家破人亡的少也有五户。想这冯落秋早已非冯落秋,这样周密凌厉的手段,岂是一般人使得出来的?"说到最后一句,司徒盛面上已经带上厉色。
    明明不关我的事,我还是被他说的有些愧疚起来,好像这杀人不眨眼的就是我自己一般,忍不住争道:"冯落秋杀人固然不对,但杀的终是同她有仇的,至于林笑生,大人也是臆测,杀人者另有其人也是说不准的。"
    司徒盛冷哼了一声,道:"我倒希望这是臆测!"
    我心里有些恼怒,司徒盛分明早就对我生了疑心,为何又不肯指明我的身份,害我连争辩都没有底气。可万一他只是随便同我说说呢?
    我只好忍气吞声问道:"大人既已寻遍旧典,不知可曾找出落秋其人?"
    "找到又如何?不过个影子罢了,还未见到面孔,就又入了土了。"司徒盛斟了杯茶,啜了小口,咂了咂,似是感慨万千:"林笑生当是块宝,说什么天纵奇才,百年难见的,最后呢,还不是神不知鬼不觉,莫名其妙就死了去?"
    我背上出了一层薄汗,原来司徒盛并非针对我,他只查出了慕容安然,却还不曾想到我这个付且贵。难怪慕容府的案子记载地那般奇怪,那个将判案细节一丝不拉记录下的人,果真就是他了。
    莫名其妙就死了去,这话还真是莫名其妙地准确了去,我暗吐了舌头,赶紧抓住机会拍拍马屁:"大人睿智!"
    他难得拿正眼看了看我,意味深长地笑了,老脸上的皱纹都挤在了一块:"你真明白就好咯!"
    说实话,我也不知还能再明白点什么了,只能带着点敬意请教道:"学生按大人的指点,该看的都看了,该查的也都查了。其他的暂且不论,只内史二十一年,暮贵妃薨,沁心殿随之荒废这一段,学生便以为记载颇不连贯,不知其中有何变故?"
    "你以为有何变故?"司徒盛的小眼亮晶晶地对着我。
    我也不回避,直白道:"此之前,有关三殿下的记载多不过康健二字,然而此不过十日,三殿下却以体弱多病出宫修养。另外内史分明无记事,然而前后细较,却可见月余间皇后及贵妃的女官都是悄然无息便都换了人。还有皇上的近侍,也是一般状况。"
    "更不论皇上天性节俭,而这沁心殿却可算是无故废弃!虽说这些都只是细枝末节,但学生以为内史前后数年无偏差,端此一月,处处存疑,决不同寻常。"
    "你在怀疑内史的真实性?"司徒盛避开我的问题不痛不痒道。
    "是!"我坦然承认,并毫不客气道:"倘使至今都看不出端倪,今日也便不敢在大人面前自称学生了。"
    "好个付且贵!倒冲着我来了!"司徒盛腾一下跳了起来,貌似有些着急,他背着手,转了两圈,又转回我面前,然后瞪着两眼冲我道:"你这个人,怎么总是这么直接?你倒好,同我要答案!我又同谁要呢?"
    我愣了愣,司徒盛竟是不知?可那时司徒盛早已官至著作郎了。倘若他不知,还有谁知晓?
    最荒唐的是,司徒盛竟然真的只是在指点我读史?
    我有些哭笑不得了,他只是想教我看懂这些历史中隐藏的疑点,教我明辨是非罢了?瞧来他只是尽职尽责,有心传我衣钵了!
    "呵!"我忍不住笑了起来,原来是我自己发了疯,草木皆兵的。我鞠了个躬,客客气气道:"学生已经明白大人的深意了,学生谢过大人教导!"
    司徒盛摇了摇头,长声叹道:"你还是不曾明白!你这样,许是我瞧错人了。去吧,做你该做的事!"
    我看着他的模样,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搞不清是我当真疯了,还是司徒盛糊涂了。
    我好生奇怪,还是行礼告退。未及出门,司徒盛又道:"这世间,最不缺的总也是扮猪食虎的。你要多想想,好生想想!再是天纵奇才,莫名其妙死了去,不也没得用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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