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宋

第111章


张顺德轻声提醒道。
    马车飞驶在通往浏阳县御的官道上。车轮与地面的摩擦声有节奏的响起,掩盖了车内的平静。张顺德的几句话让江耘陷入了沉思,自己终于要面对这些闻名已久的潜规则了。打破它?以自己一己之力显然是螳臂挡车,况且这并非是自己出仕的主要目标,适应它,却是要以治下百姓之利益为代价,这又与自己的初衷所不合.
    “不想了,见招拆招吧。我就不信我江耘玩不转这个小小的浏阳。”
    思索之间,马车已经进入了浏阳县内城。喧闹的人声响起,终于让这位浏阳知县的心热切起来。这里比不上京城,也比不上家乡的丹阳县,但这里以后归他管。
    “我会让这里一切都好起来。”江耘在心中默念道。
    得到通报,即将卸任的李知县早早的等在衙门口,看到江耘一行的到来。原本焦急的脸上霎那间绽开笑容,拉着身边的一位师爷说道:“终于来了,可赶上年关了。”
    江耘下了车,施礼道:“下官来迟,让李知县久等了。”
    李知县笑道:“不迟,不迟,能赶上回家过年便不迟。张师爷,你可与江大人的师爷办理交接。江大人,里面请。”
    李知县口中的张师爷却是他身边那位,约摸三十多岁年纪,从面相上看颇为和善,并无印象中精干,老练的师爷模样。
    小张师爷知道主人卸任心切,便与张顺德打了个招呼,与他前去办理交接。江耘则与李知县进了县衙。这县衙也与这位李知县一般上了岁数,稍显破败和凌乱。
    那李知县即将解甲,迎来送往的心态早已淡去,并无多少客套之意,直接开门见山道:“江大人,敝县之情形,杨知府想必已经介绍的差不多了吧。本官年老多病,早就想归隐乡间,颐养天年。今日。总算可以得偿心愿了。”
    江耘客气道:“李大人老骥伏枥,为浏阳县的百姓不辞劳苦,其志可嘉。”
    李知县摇头道:“治下无方,浏阳县这几年不好亦不坏,倒是个养人的地方。江大人年青有为,又是朝廷的红人,下官亦为浏阳百姓感到欣慰。”
    江耘客气着笑道:“李大人谬赞。下官初来乍到,又是新手,李大人可有教诲?”
    李知县抿了一口茶,缓缓道:“这为官之道可大可小,这大处上么。江大人是京城来的人,下官不感言教,从小处讲,鄙县倒有三句忠言相送。”
    江耘不知其深浅,不敢托大,收起心神,正色道:“大人请讲,江耘恭听。”
    李知县被江耘勾起兴致,呵呵笑道:“敝人即将回乡养老,恕我恬为人师,这第一句便是,上恭。”
    “上贡?”
    “非也,恭敬之恭。以知县而言,上即是知府,在这潭州,便是杨大人。也就是说,对杨大人要恭敬,颁行的政命必须执行,交代的差事要办好,上缴的漕运要一文不少。杨大人的口碑那是不用多说的。”
    江耘点头赞同道:“此言不差。”
    “这第二句便是,中顺。”李知县接着说道,“潭州五县之知县,均为同级,相处要和睦顺同,有些事要商量着办,不然容易引起不必要的矛盾。每个县都有每个县的难处,少不得互相帮扶。所谓福祸与共,虽不恰当但却是这个意思。以我之见,开春之新法,少不了要商量一番,才可共进退。”
    江耘心中暗笑,脸上却未表露半分,继续道:“李大人,江耘谨记,请问第三句话是?”
    “下驭。”李知县的声调高了半分,脊背也挺直了不少。从上至下,总算让他挺直了腰杆。“一县之事,总不能亲力亲为,所治之事,犹以钱粮、断讼为重,俱可分文武。这断讼之事,文有师爷,武有捕快。浏阳地面,向来太平,无需太过劳心。钱粮之重,文亦有师爷,武有胥吏。能收上来,能运出去,便万事无忧。县里的富户,财东,缙绅,也需时时敲打。”
    不能不说,这位李知县总结得极好,剖析得清清楚楚,算是当官当出经验来。
    江耘道谢道:“李大人金玉良言,江耘受教。”
    李知县哈哈大笑,说道:“江大人客气了。下官在这里三年。那些人都调教的不错,你明日可集合起来看看,用不用还是由江大人定。对了,钱粮漕运的耗费是一成五,县里一成,州上半成。听说西北几路州县有收两成半的。我等下属早就向杨大人提过,怎奈杨大人惜名,硬是不肯呐。这日子过得拮据。”
    江耘听得明白,在心中默算:“一成五,也就是说如果收了10000贯的赋税钱粮,那么,这里大约900两是自己的,400多两是杨大人的。”
    李知县察言观色,默契地笑道:“除去差人、师爷的钱,迎来送往的费用,足够温饱。呵呵。江大人也是官场中人,我这个老头子就不多说了,喝茶,喝茶。”
    张顺德跟在小张师爷身后走进了大厅,与江耘目光相接,微微地摇了摇头。小张师爷走到李知县身边在他耳边轻声说了几句,李知县点了点头,却并不说话。
    张顺德说道:“江大人,交接事宜已大致办妥,除了常平仓的存粮数有出入外,其他无碍。”
    江耘凝声道:“差多少。”
    张顺德抬头看了一眼李知县,说道:“帐数1200石,实存300石。”
    卷贰 清明 第129章 耕牛之税
    老张师爷的一句话吓得江耘不轻。惊声道:“这么多?李大人……”
    李知县轻咳一声,略显尴尬,说道:“这个,江大人有所不知,常平仓的存粮,本官接手之时便差了300多石,此项账上可查。官场风气如此,城南尚有许多家贫户尚欠着官粮,漕运之时,本官先垫上了,呵呵。”
    “怎么欠也补不了这么个空缺啊。”江耘愁眉道。
    李知县的脸色不好看起来,耐着性子说道:“江大人,本官今年告老,县里的同仁体谅我的难处,为了让老朽走得风光,将潭州漕运第三的位置让给我,本官亦不能驳了他们的面子,你说是不是?这亏空么,来年风调雨顺补上便是。”
    江耘担忧道:“非是下官不懂规矩,开春行新法,这青苗钱俱从这常平仓里出。李大人让我如何……”
    “江大人。”张顺德打断了他的话道,“李知县也有难处,为民操劳了数十年,此次退休总要风光点的,不如我们开春之后再想点办法,邻县处也可接济点。”
    李知县喜笑颜开,赞道:“老张师爷持重之言甚善。放心,没有过不去的坎。开春之后,让县里的富户和商家赞助点。邻县那边本官还有点面子,总归让他们接济点。唔,广开财源嘛。”
    江耘无奈,只得点头答应,心中却痛骂这个老东西:“人走茶凉,你个退休的老匹夫有个屁面子。”
    四人一番忙碌,签字画押,核对帐目,终于办完了交接。李知县是一刻也不愿多留,拿着交接文书连夜赶往潭州知府卸任。临走之时,对小张师爷道:“张师爷,本官告老还乡,不敢耽误了你的前程,湘县梁大人处我已打过招呼,你若愿意,可上他处。”
    小张师爷淡淡道:“李大人有心,多谢。”
    看着李知县一骑绝尘而去,江耘疑惑道:“怎么不见李知县的家眷?”
    小张师爷叹道:“半个月前便走了,足足三辆大车。”
    江耘摇摇头。长叹一声道:“好歹把我的青苗钱留下啊。”
    张顺德朝小张师爷施礼道:“敢问张师爷如何安排?”
    小张师爷道:“我欲回江东的老家。”
    “如何不去李知县介绍的梁大人处?”
    小张师爷自失的一笑,摇头道:“我却是倦了。”
    张顺德看了一眼江耘,正色道:“不如先在此委屈住几日,容我等接手。”
    “那是自然。”
    送走了小张师爷,张顺德解释道:“江大人,请恕老朽刚才独断之过。”
    江耘摆摆手,说道:“我也知道只能这样。便是闹到杨大人处,也逼不出这900石粮食来,反坏了名声。我只是不甘心而已。你不知道,他还送我六字真言了。上恭,中顺,下驭。好贵,100石一字。”
    张顺德一怔,笑道:“这六字直言倒说得贴切。诚然,官场俗规,就是闹到杨大人处也吐不出粮食来,反而让其他四县看笑话。对了,江大人,小张师爷做事不错,你用不用?”
    江耘感到奇怪,问道:“有了您。我还要它干什么?”
    张顺德沉吟着说道:“从帐簿,档案上看,小张师爷办事利索,手脚却还干净,不似混浊不堪的人,我察言观色,见他身上还存着正气。老朽年迈,新法新制俱都烦杂,只怕力有不逮,小张师爷也许是个好帮手。”
    江耘点头道:“这浏阳地面的情况,怕是他最熟,我看可以。不如趁早,今晚你便和他去说说,看能不能留下来。”
    当晚,江耘一行人便住进了县衙,收拾妥当后各自睡下。江耘虽然累了一天,此刻静了下来,却是睡不着。独自一人披着外衣来到院中,深冬的夜空寒冷清冽,疲惫的身躯中却有一团热火。待今晚的月色隐去,明日便会来临,他这个历史的偷渡者终于云开日见,会有一个属于他的舞台让他散发光和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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