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界漂流记

第7章


“人和迷叶的价值恰相等,啊?”
“死了便是死了,活着的总得吃迷叶!快走!”
我忽然想起来,也许因为我受了妖人的传染,也许因为他这两句话打动了我的心,我一定得和他要些国魂。假如有朝一日我离开蓝蓝——我们俩不是好朋友——我拿什么吃饭呢?他请人参观我洗澡得钱,我有分润一些的权利。设若不是在这种环境之下,自然我不会想到这个,但是环境既是如此,我不能不作个准备——死了便是死了,活着的总得吃迷叶!有理!
离迷林不远了,我站住了。“蓝蓝,你这两天的工夫一共收了多少钱?”
蓝蓝愣了,一转圆眼珠:“五十块国魂,还有两块假的;快走!”
我向后转,开步走。他追上来:“一百,一百!”
我还是往前走。他一直添到一千。我知道这两天参观的人一共不下几百,决不能只收入一千,但是谁有那么大的工夫作这种把戏。(奇*书*网.整*理*提*供)
“好吧,蓝蓝,分给我五百。不然,咱们再见!”
蓝蓝准知道:多和我争执一分钟,他便多丢一些迷叶;他随着一对眼泪答应了个“好!”
“以后再有不告诉我而拿我生财的事,我放火烧你的迷林。”我拿出火柴盒拍了拍!
他也答应了。
到了迷林,一个人也没有,大概我来到了之前,他们早有侦探报告,全跑了。迷林外边上的那二三十棵树,已差不多全光了。蓝蓝凄凉的哀嚎了一声,倒在树下。
 
第九章 装作神棍 
迷林很好看了:叶已长得比手掌还大一些,厚,深绿,叶缘上镶着一圈金红的边;那最肥美的叶起了些花斑,象一林各色的大花。日光由银灰的空中透过,使这些花叶的颜色更深厚静美一些,没有照眼的光泽,而是使人越看越爱看,越看心中越觉得舒适,好象是看一张旧的图画,颜色还很鲜明,可是纸上那层浮光已被年代给减除了去。
迷林的外边一天到晚站着许多许多参观的人。不,不是参观的,因为他们全闭着眼;鼻子支出多远,闻着那点浓美的叶味;嘴张着,流涎最短的也有二尺来长。稍微有点风的时候,大家全不转身,只用脖子追那股小风,以便吸取风中所含着的香味,好象些雨后的蜗牛轻慢的作着项部运动。偶尔落下一片熟透的大叶,大家虽然闭着眼,可是似乎能用鼻子闻到响声——一片叶子落地的那点响声——立刻全睁开眼,嘴唇一齐吧唧起来;但是蓝蓝在他们决定过来拾起那片宝贝之前,总是一团魅影似的赶到将它捡起来;四围一声怨鬼似的叹息!
蓝蓝调了五百名兵来保护迷林,可是兵们全驻扎在二里以外,因为他们要是离近了迷林,他们便先下手抢劫。但是不能不调来他们,妖国的风俗以收获迷叶为最重大的事,必须调兵保护;兵们不替任何人保护任何东西是人人知道的,可是不调他们来作不负保护责任的保护是公然污辱将士,蓝蓝是个漂亮人物,自然不愿被人指摘,所以调兵是当然的事,可是安置在二里以外以免兵馋自乱。风稍微大一点,而且是往兵营那面刮,蓝蓝立刻便令后退半里或一里,以免兵们随风而至,抢劫一空。兵们为何服从他的命令,还是因为有我在那里;没有我,兵早就哗变了。
“外国人咳嗽一声,吓倒妖国五百兵”是个谚语。
五百名兵之外,真正保护迷林的是蓝蓝的二十名家将。这二十位都是深明大义,忠诚可靠的人;但是有时候一高兴,也许把蓝蓝捆起来,而把迷林抢了。到底还是因为我在那里,他们因此不敢高兴,所以能保持着忠诚可靠。
蓝蓝真要忙死了:看着家将,不许偷食一片迷叶;看着风向,好下令退兵;看着林外参观的,以免丢失一个半个的落叶。他现在已经一气吃到三十片迷叶了。据说,一气吃过四十片迷叶,便可以三天不睡,可是第四天便要呜呼哀哉。迷叶这种东西是吃少了有精神而不愿干事;吃多了能干事而不久便死。蓝蓝无法,多吃迷叶,明知必死,但是不能因为怕死而少吃;虽然他极怕死,可怜的蓝蓝!
我的晚饭减少了。晚上少吃,夜间可以警醒,蓝蓝以对其他妖人的方法来对待我了。迷林只仗着我一人保护,所以我得夜间警醒着,所以我得少吃晚饭,功高者受下赏,这又是妖人的逻辑。我把一份饭和家伙全摔了,第二天我的饭食又照常丰满了,我现在算知道怎样对待妖人了,虽然我心中觉得很不安。
刮了一天的小风,这是我印象中的第一次。我初到此地的时候,一点风没有;迷叶变红的时候,不过偶然有阵小风;继续的刮一天,这是头一回。迷叶带着各种颜色轻轻的摆动,十分好看。蓝蓝和家将们,在迷林的中心一夜间赶造成一个大木架,至少有四五丈高。这原来是为我预备的。这小风是妖国有名的迷风,迷风一到,天气便要变了。妖国的节气只有两个,上半年是静季,没风。下半年是动季,有风也有雨。
早晨我在梦中听见一片响声,正在我的小屋外边。爬出来一看,蓝蓝在前。二十名家将在后,排成一队。蓝蓝的耳上插着一根鹰尾翎,手中拿着一根长木棍。二十名家将手中都拿着一些东西,似乎是乐器。见我出来,他将木棍往地上一戳,二十名家将一齐把乐器举起。木棍在空中一摇,乐器响了。
有的吹,有的打,二十件乐器放出不同的声音,吹的是谁也没有和谁调和的趋向,尖的与粗的一样难听,而且一样的拉长,直到家将的眼珠几乎瞪出来,才换一口气;换气后再吹,身子前后俯仰了几次,可是不肯换气,直到快憋死为止,有两名居然憋得倒在地上,可是还吹。妖国的音乐是讲究声音长而大的。打的都是像梆子的木器,一个劲的打,没有拍节,没有停顿。吹的声音越尖,打的声音越紧,好像是随着吹打而丧了命是最痛快而光荣的事。
吹打了三通,蓝蓝的木棍一扬,音乐停止。二十名家将全蹲在地上喘气。
蓝蓝将耳上的翎毛拔下,很恭敬的向我走来说:“时间已到,请你上台,替神明监视着收迷叶。”
我似乎被那阵音乐给催眠过去,或者更正确的说是被震晕了,心中本要笑,可是不由的随着蓝蓝走去。他把翎毛插在我的耳上,在前领路,我随着他,二十名音乐家又在我的后面。到了迷林中心的高架子,蓝蓝爬上去,向天祷告了一会儿,下面的音乐又作起来。他爬下来,请我上去。我仿佛忘了我是成人,像个贪玩的小孩被一件玩物给迷住,小猴似的爬了上去。
蓝蓝看我上到了最高处,将木棍一挥,二十名音乐家全四下散开,在林边隔着相当的距离站好,面向着树。
蓝蓝跑了。好大半天,他带来不少的兵。他们每个人拿着一根大棍,耳上插着一个鸟毛。走到林外,大队站住,蓝蓝往高架上一指,兵们把棍举起,大概是向我致敬。事后我才明白,我原来是在高架上作大神的代表,来替蓝蓝——他一定是大神所宠爱的贵人了——保护迷叶,兵们摘叶的时候,若私藏或偷吃一片,蓝蓝告诉他们,我便会用张手雷霹了他们。张手雷便是那把“艺术”。那二十名音乐家原来便是监视员,有人作弊,便吹打乐器,蓝蓝听到音乐便好请我放张手雷。
敬完了神,蓝蓝下令叫兵们两人一组散开,一人上树去摘,一人在下面等着把摘下来的整理好。离我最近的那些株树没有人摘,因为蓝蓝告诉他们:这些株离大神的代表太近,代表的鼻子一出气,他们便要瘫软在地上,一辈子不能再起来,所以这必须留着蓝蓝自己来摘。妖兵似乎也都被蓝蓝催眠过去,全分头去工作。蓝蓝大概又一气吃了三十片带花斑的上等迷叶,穿梭似的来回巡视,木棍老预备着往兵们的头上捶。听说每次收迷叶,地主必须捶死一两个妖兵;把死妖兵埋在树下,来年便可丰收。有时候,地主没预备好外国人作大神的代表,兵们便把地主埋在树下,抢了树叶,把树刨了都作成军器——就是木棍;用这种军器的是妖人视为最厉害的军队。
我如一直鹦鹉似的在架上倦着身,未免要发笑,我算干什么的呢?但是我不愿破坏了妖国的风俗,我来是为看他们的一切,不能不逢场作戏,必须加入他们的团体,不管他们的行为是怎样的可笑。好在有些小风,不至十分热,况且我还叫蓝蓝给我送来个我自己编的盖饭食的草盖暂当草帽,我总不致被阳光给晒晕过去。
妖兵与普通的妖人一点分别也没有,设若他们没那根木棍与耳上的鸟翎。这木棍与鸟翎自然会使他们比普通人的地位优越,可是在受了蓝蓝的催眠时,他们大概还比普通人要多受一点苦。像眠后的蚕吃桑叶,不大的工夫,我在上面已能看见原来被密叶遮住的树干。再过了一刻,妖兵已全在树尖上了。较比离我近一些的,全一手摘叶,一手遮着眼,大概是怕看见我而有害于他们的。
原来妖人并不是不能干事,我心中想,假如有个好的领袖,禁止了吃迷叶,这群人也可以很有用的。假如我把蓝蓝赶跑,替他作地主,作将领……但这只是空想,我不敢决定什么,我到底还不深知妖人。我正在这么想,我看见(因为树叶稀薄了我很能看清下面)蓝蓝的木棍照着一个妖兵的头去了。我知道就是我跳下去不致受伤,也来不及止住他的棍子了;但是我必须跳下去,在我眼中蓝蓝是比那群兵还可恶的,就是来不及救那个兵,我也得给蓝蓝个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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