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雾

是啊，今天没有世界大战，明天也不是世界末日，这样惶惶不可终日又是所为何来？于是，在苏以真面前，梅宇保持了表面的平静，可是内心的不安就像灰色的迷雾无法散去，甚至在听到苏以真对他说“宝贝我有事情要跟你商量”的时候都没有觉出任何的不寻常的地方。
  跟苏以真在一起已经有四年之久，苏以真从来都不曾跟他“商量”过什么事情，可当下的梅宇根本不会去注意这种细微的措辞，只是回答：“什么事情？”
  梅宇二十多岁的人了，苏以真还是像抱小孩一样把他抱到腿上坐着，说：“我在 S 城待的时间越来越长了，将来恐怕还会更多些，于是我干脆在 S 城买了一间房子，这样这边天冷的时候，我们就可以一起去那边住，你说这样好不好？”
  梅宇根本不知道这是从何说起，呆呆地答：“好呀，不过我在这里有工作的，去了 S 城工作怎么办？”
  苏以真呵呵笑着：“工作的事情用不着你担心，不论怎么样，我难道会不养着你？”
  梅宇一声冷笑：“这种事情还不是你说了算。”
  苏以真也不生气，接着说：“有了新房子当然会需要重新装修，要不然你去 S 城一趟好不好？这是咱们的新家，交给别人不如交给你来布置，你说是不是这样？”
  这事其实很奇怪，梅宇突然就想起裴舒来了，难不成苏以真是在想办法故意把自己和裴舒隔开？不过这样也好，梅宇自认为短期之内是不能够再心平气和地跟裴舒见面了，不如就此离开，等过了这一阵子，自然是什么都烟消云散了。再说实际上，只要是苏以真的要求，梅宇根本不会反抗，于是点头答应了：“那你想让我什么时候走？”
  “崔礼贤订的是这周末的机票，他会陪你一块儿过去的。工作的事情他也会帮你处理好，你不用担心。”
  临出发的时候，果然是崔礼贤跟他同行。
  他并没有告诉裴舒这件事情，可裴舒不知怎么的就知道了，到机场来送别。两个人见面也只能无言，这一去，又是永别。
  第 70 章
  看得出来 S 城的房子是崔礼贤选的，他对这边的情形非常熟悉。先带着梅宇到预订的酒店安顿了就去看房子。只不过小小的一间，不过选在中心的商业区附近，恐怕还是花了不少钱的。原本梅宇并不感兴趣，可真去看了之后，心情就软化了。虽然距离闹区很近，但环境很清静，温馨的居家气息。S 城又是从没见过的南方风情，恍如全不相同的另一个世界，不知不觉在 B 城的不愉快就放下了。稍稍休息一两天，崔礼贤就陪着梅宇一块去看装修公司，选方案。崔礼贤是个耐性温和又细心的人，又很了解苏以真和梅宇的喜好，就像自家兄长一样设身处地出谋划策。天知道梅宇在这间房子里寄托了多少对幸福的向往，他没能把握住自己的生活，不过至少可以随心所欲地布置自己的家。不论他有什么想法，崔礼贤都一律赞成鼓励，于是在那一段短短的时间里，他觉得自己受尽了纵容宠溺，前所未有的快乐，一心一意地期待着新家里的新的生活。最后他还是没憋住，问崔礼贤苏以真会不会过来，崔礼贤温和笑答一定会的。
  苏以真来的时候没叫他俩去接机，而是直接到新家里来，梅宇跟崔礼贤两个正在做最后的打扫。长久未见，梅宇猛地看到他走进来，很激动，飞奔着扑到他怀里，而崔礼贤只好自己回避了。
  出乎意料的是，那一天快递公司送来了大批行李。梅宇只略看了一下，脸色就变了，说话的时候声音都不能保持平稳：“全是我的东西，是我所有的东西，这是什么意思？”
  苏以真面上没有表情，递给他一个文件袋，里面有房产证，之外还有户口本，署的都只有梅宇一个人的名字，梅宇的户籍竟然已经被迁来了 S 城。
  梅宇一时之间完全混乱了，抓住苏以真的领子只反复地问：“你这是在干什么？你这是在干什么？”
  苏以真也不回答。
  梅宇低下头猛地看到苏以真的手上赫然戴着一只从没见过的白金戒指，惊得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脑海中的许多零碎片段清晰地拼合了起来——比如徐洁的不自然的态度，比如自己的突然调职，比如裴舒的欲言又止，比如苏以真要求他来 S 城时的故作镇定，此时终于一环扣一环让他把整个链条串了起来，颤抖着声音说：“你结婚了？嫌我碍事所以把我扔到这个鸟不生蛋的烂地方来？”
  “我本来没想到会这样。那个不是其他的女人，而是我的老婆，我没有办法。”
  “你结婚了，你有老婆，那跟我有什么关系？那需要你想什么办法？干嘛要操纵我的生活？放过我，让我自生自灭不行吗？”
  苏以真的眼里有些陌生的伤痛：“难道你不记得了？我不会让你离开我的。”
  梅宇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觉得毛骨悚然：“那我家在老城的旧屋呢？该不会……”
  “我代你卖掉了。”
  梅宇恐怖地看着自己面前的这个人，就好像看到了什么离奇的怪物：“那是我家人留给我的最后一点东西，你凭什么代我卖掉？你怎么可以这么做？”
  “你忘了？你授权崔礼贤帮你处理那间老屋，是你自己签过字的。我不想你有什么放不下的牵挂。”
  梅宇再也忍不住，跪到地上崩溃一般的大哭。
  苏以真本来觉得梅宇太爱哭了点，但自从他跟裴舒混在一起之后，苏以真很久都没再见他落过泪，可现在，他却哭得像个跟母亲走失了的小孩子。
  （这章把我自己给郁闷到了，晕。关于卖房子，我也不知道是不是简单地授权就可以由别人代卖，不过应该不算大 BUG，苏以真和崔礼贤挺能干的，卖个房子应该不在话下。58 章有提到过梅宇家的旧屋后来是崔礼贤在看着）
  第 71 章
  不同于梅宇的脆弱，徐洁表面温婉内心却很强硬，也之所以苏以真与她第一次见面就互相没好感。在苏以真看来，梅宇是个柔顺无害的男孩子，所以他一直不认为父亲或徐洁会留意到梅宇。于是在徐洁用种种恶毒言辞提到梅宇时，他简直难以理解，他认为徐洁根本没有理由这样厌恶梅宇。他太了解女人是一种什么样的动物，所以不会傻到要跟一个情绪化的女人硬碰硬，更何况徐洁是父亲安排给他的名正言顺的妻子。徐洁一定要他把梅宇赶出 B 城，他不认为这件事有什么道理可言，但实际上对他或对梅宇的生活并没有太大的影响，他为了顾生意，本来就只能常年到处跑，把梅宇放在 B 城或离 B 城最远的 S 城根本没有区别。而徐洁，他娶了她就是完成了父亲的交待；将来给她一个孩子就是完成了对她的交待。至于他的生活，他有权利自由地处理，只要没有弄出一个女人跑到徐洁面前给她难堪，徐洁就没理由再指责他。
  可他没有想到，梅宇会这么伤心。到底有什么事情值得梅宇这样没完没了的哭下去呢？梅宇到底想要他怎么做呢？难道两个男人还能结婚不成？
  他不去碰梅宇，梅宇就把脸埋在地板上一直一直地哭；他尝试着去抱起梅宇，梅宇也不挣扎。那双漂亮的眼睛里弥漫着一种难以理解的沉沉死气，使他的心一阵一阵地抽痛起来。这一次，他觉得自己不是在“哄”梅宇，他是真正地想看到梅宇高兴起来。
  梅宇躺在苏以真的怀里，突然很绝望。这个人的手操纵着自己的情绪，他做某件事情会让自己高兴，他做某件事情会让自己痛心，而自己无能为力，哪怕这只手挖出自己的心再用尖刀捅得千疮百孔，自己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他哭得筋疲力尽，最后沉沉睡去，却被噩梦吓得醒过来。床头的灯开着，这是他跟苏以真在新家里过的第一夜，没有预料到是这样的心情。苏以真看着他，用手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大概是知道他做了恶梦故意把他推醒的。这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他都被噩梦困扰，醒着时已经不开心，无奈睡去仍是不得安宁，实在是件难受的事情。苏以真却非常耐性，总是在夜里温柔地抱着他亲吻他，一遍一遍不厌其烦地安慰他。他有时候真的很想大喊：“就是你！就是你让我做噩梦的！你到底明不明白！”但还是什么都没说，在那个时候，他不想跟苏以真说任何的话。
  苏以真终于不能一直陪在他身边，不久就只剩下他一个人留在陌生的城市，陌生的屋子。原来离开一个地方之后才能明白自己有多少的留恋，他反复地想起 B 城的一点一滴，一条小巷子，一条大街，一间小店，一排白杨树，一场大雪，全都清晰生动如在眼前，可惜他连回去的理由都没有了；他想起自己的父亲，自己的姨婆，自己的第一个恋人，还有林原王露陈滢雪裴舒，死去的人以及活着的人，可惜他此生都没有办法再见到他们了。
  他待在家里，大多时候木然不动。崔礼贤时常来看望他，让他相当诧异，难道这个人也跟着自己一起被发配边疆了？真是可怜。
  崔礼贤在这段时间都不怎么说话，而是时时小心翼翼地观察他的脸色，终于有一天像不经意一般地提起自己在不远的街区开了一间小酒吧，希望他能过去帮帮忙。
  梅宇苦笑，苏以真还真是安排得周到，怕他无聊给他找事情做，有何不可呢？
  第 72 章
  这间酒吧之前的老板收山回家把店铺连同员工一起转让了，接手时没什么困难，店里稍微装修一下重新开业，客人们也只是闲话几句“这店大概是换老板了吧”之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