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云际会庚子年

第146章


  却没有等到怒气张扬的一击,只是轻轻的慈爱的抚摸,擦去了他不知何时跌下的泪水。
  “你娘嫁给你父亲时并无身孕,只是——你爹出征于田的时候,凌九他,闯了你娘的闺房……你爹知道此事后,却并未惩治凌九。凌九或许是觉得愧疚,请命亲自出征,便再也没有回来——此后,再无人提起此事。”
  “那九儿的身生父亲究竟是谁?”
  林威祈摇头,“没人知道——”
  心蓦地跌入了谷底,冰凉刺骨。
  随便哪一个都好,却偏偏都不是。过往的一切都变得毫无意义,他的挣扎他的抗争都只不过是一场闹剧,轰隆隆上场,却黯然退下。
  天边泛着鱼肚白,岳楚骁的腿已经毫无知觉了。
  “老爷!老爷!”只听一声呼唤,一个年迈的妇人被人搀扶着跌跌撞撞地跑来。
  “何嫂!”林威祈忙去搀扶着他。
  “老爷,奴才对不起你啊——”何嫂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进去的,“奴才不该瞒着你——”
  门被打开的那一刹那,岳楚骁看见了父亲的脸,消瘦了很多,憔悴不堪,仿佛在一夜之间苍老了很多岁。他坐在书桌前,脸眼神都涣散了许多。岳楚骁一阵心痛,强撑着要跟进去。
  “你守在外面。”师傅拦住他。
  门又被缓缓关上,却仍旧能听见里面哽咽的、嚎啕的哭声。
  “何嫂起来吧!”岳云峰绕过桌子把何嫂扶起来,何嫂曾服侍过颜家,颜家遭难后被岳云峰收留,在岳家的地位不是一般奴才可以比拟的。
  “二弟,给何嫂看座。”岳云峰吩咐林威祈。
  “让奴才跪着吧,奴才心里有愧,对不起老爷,对不起岳家——”何嫂哽咽着央求。
  岳云峰浅笑,“您若是跪着,那些孩子们该怎么办?岂不是要挖个坑跪进去了?”他开着玩笑,却笑的却十分牵强。
  何嫂只得坐下。
  她抹了把泪,又哭了起来,“小姐去的时候,只有奴才一人在她身边,小姐她,她虽然气喘,却也不会走得这么快,她,她是吞金自戕的啊!”
  “什么?!”岳云峰惊坐起,“吞金,自戕?为何,她为何要吞金?”
  何嫂痛苦地摇头,“小姐说,她对不起老爷,她骗了老爷。老爷出征于田时,凌九确实是闯了她的闺房,却没有冒犯小姐半分,凌九那夜喝醉了,只是在小姐床上躺了一夜。第二日醒来,小姐却说凌九对她不轨——凌九,凌九心里愧疚,只想上战场,一心求死,没想到,却成了真,凌九果真没有回来——”
  岳云峰听得心惊,他颤声问:“她为何如此?”她与凌九是结拜的兄妹,与自己更是情投意合,为何要设计欺骗于他?
  背后忽然传来一阵寒意,等待他的仿佛是更令他心寒的结果。
  果然何嫂嚎啕大哭,几乎伏地,“小姐说,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她心心念念的全是,全是楚骥少爷,她心里也只有楚骥少爷一人啊!少爷犯了军规要被处死,她也只有随他去了——小少爷确是老爷的亲生骨肉,小姐怕老爷知道真相后怨恨孩子,因此叫红烟把小少爷带走,奴才舍不得小少爷啊,就自作主张地把红烟丫头赶出了岳家——奴才有罪啊,若不是奴瞒了这么久,老爷父子也就不会闹到今天这一步——”
  屋里屋外几人全都震惊地几乎僵住,纵然做好了准备,却不知真相如此令人心寒。质朴如颜如玉,却也为了能与心上人厮守而设计害人,然而,她却没有算到,岳云峰非但没有因她被凌九“□”而休弃她,反而待她更加宽和,她却因这宽和,永远地失去了与岳楚骥相守的机会,直到死,也未能再见一面。
  良久,岳云峰才艰难地挥了挥手,“下去吧!都下去吧!”无从掩饰的创痛。
  林威祈迟疑片刻,无奈地带着何嫂退了下去。
  门外岳楚骁也跌坐在地上,脸上满是泪痕。
  岳云峰沉沉叹了一口气,疲惫地看了眼妻子,问道:“你早便知道是不是?”
  乔念芝一愣,擦了泪,摇头道:“我以为的不是这样,我以为以为九儿是骥儿的孩子。骥儿和颜儿妹妹自小青梅竹马,一同长大,若不是颜家遭难,我是打算让骥儿娶她的,谁知道——我不知道他们到了西北还是,还是这样。直到看到了骥儿的那把匕首——里面镶的玉是我当年送给颜儿的,被骥儿贪玩摔坏了,骥儿便把它雕刻补好镶进了匕首里,所以——”
  先是惊讶,继而是愤怒,岳云峰拍案而起,又怒又痛,“所以你们就合起来瞒着我?瞒了我二十年!我岳云峰再无廉耻也不会跟儿子去抢一个女人!若不是左中堂赐婚,我也断然不会享受那齐人之福!”他说着,眼里也有了泪光,几乎是呜咽着呢喃,“我这是造了什么孽,生出这样的儿子——”
  “造孽?”乔念芝忽然敛了悲容,哽咽道:“不是你造孽,是我,是骥儿,是九儿,他们不该投生到岳家,不该做了岳家的子孙!当年你只为了振兴岳家,把我们弃置在哪里?乔家颜家遭难的时候,你在哪里?骥儿那么一点大的孩子,硬是拉我去看他外公被斩在菜市口,他口口声声说要报仇,要我宽心——岳云峰,当时你在哪里?岳家振兴了,你也做了总督了,可你对九儿也是这样,难道要他们一个个死在你面前你才甘心!到底谁欠了谁,你算得分明吗——”
  声音渐渐消去,只剩下低沉的压抑的哽咽,分不清是谁的。
  岳楚骁木然起身,踉跄地往回走,不知走了多久,脚步停在了时疏朗房间前。他瞑目忍下心中悲痛,几乎是咬牙推开了门。
  “九哥哥!”时疏朗惊得坐起,担忧问道:“你还好吗——啊,你干什么?!”
  岳楚骁正在剥她的衣裳,粗鲁的,毫无怜惜。
  时疏朗跌进了黑暗里,惊恐不已,挣扎着往后退。岳楚骁却一把抱住她,在她耳边呼气,“朗儿,我们,要个孩子吧!”
  震惊之余,没有半丝欣喜。因为她在岳楚骁脸上看到的不是爱,不是欲望,而是掺杂着痛苦、愧疚、无奈的复杂情感。
  没有她想要的爱,一丝都没有。
  乌鹊南飞无枝依,情融为血比水浓
  冬季的雪,终究是纷纷扬扬地落了下来。空旷的山谷里,斑斑点点的白,显得十分寂寥。去年埋葬的人,早已消失了踪迹,化作了一抹平地,与大地融为一体。
  岳楚骁拨开满目荆棘,寻找了很久,才找到埋葬红烟的地方,坟头上一株不知名的草木,正在萧瑟的风里摇摆不定。掏出暗淡了颜色的碧玉,小心地把它悬在空中,任光线把它穿透,叹一口气,再无牵挂地把它埋进了黄土。红烟嫂嫂遗留给他的最后的东西,再也不是他心头上的负担。母亲留下的骗局,骗了所有人,却仍骗不了冥冥之中的命运,一切都仿佛注定好,绕了一个大圈,又回到起点,只是,他再也不是之前的岳楚骁,纵然往事成烟,也回不到从前。
  这年冬天,岳云峰大病一场,金戈铁马、豪气万丈的将军终究抵挡不住岁月袭人,仿佛在一夜之间,老去了很多岁。
  时疏朗怀孕了,俏皮的模样有了些为人母的安详,对于岳楚骁的冷淡,也多了几分宽容的淡漠。压抑在岳家头顶的沉抑终于因为这个孩子的出现而消散了很多。
  夜间,一家人聚在一起,乔念芝百般疼爱时疏朗,生怕她肚子里的孩子受到任何损害,先是拉着她的手让她坐下,不许她斟茶,又是叫了下人另外给她做了汤水,惹得时疏朗满心不安,却又不好拒绝。
  岳楚骁看在眼里,也觉过了些,不免嗔了一句道:“娘,让朗儿自己来吧!您先坐着。”
  乔念芝凤眼一横,斥道:“你这当爹的不知道生孩子的苦处,真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说着忙把时疏朗按在了椅上,笑问道:“给你的那些偏方可有按时吃啊?”
  时疏朗面色绯红,低着头应了一声。
  岳云峰也略带笑意,叫人斟了酒和岳楚炀、岳楚骁兄弟喝了起来。
  人群中不知是谁说了一句:“三少奶奶这肚子坠得厉害,定是个大胖小子!”
  一桌人都笑开了眼,时疏朗不好意思地驳道:“才三个月不到,怎知是男是女?”
  冷雨莲与吴幽儿对视一眼,走上来拉着时疏朗的手装模作样地切了切脉,“让我瞧瞧喜脉,那时情云怀了孩子也是我瞧的呢!一眼就瞧准了!只可惜——母子俩都没保住——”
  笑声戛然而止。
  吴幽儿上来打圆场,“妹妹说的话好不吉利!朗儿一脸福相,怎么着也会生个大胖小子!”
  冷雨莲连声称是。
  岳云峰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惴惴地吃了饭,乔念芝千叮咛万嘱咐才把时疏朗放了回去。青幽幽的青石板上,透发着一丝丝凉意,两人一前一后地默默走着,小小的身影愈拉愈长,划破了一地月光。
  “你先下去吧!”时疏朗忽然停住脚步,对身旁的小丫鬟说道。
  小丫鬟小心地看了眼二人,才小声地退了下去。
  岳楚骁叹了一口气,问道:“怎么了?不舒服么?”
  时疏朗摇了摇头,抬头看了眼天上的皎月,低下头道:“是在这里么?九哥哥?”
  岳楚骁蹙眉,不明所以。
  “董姑娘当年是在这里摔倒的?”
  “你听谁嚼的舌根!”岳楚骁微嗔。
  时疏朗目色凄凉,盯得渗人,“他们说董姑娘不是意外滑倒的,他们说——“
  “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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