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云际会庚子年

第147章


岳楚骁怒喝,“不是意外滑倒难道是我推倒的?”
  顿时沉默。
  时疏朗连连摇头,露出恐惧的神色。
  岳楚骁无奈叹气,软了口气,道:“你莫听他们胡言乱语,我岳楚骁再心狠手辣,也不会欺杀妻儿,”轻轻拢住她,右手在小腹上摩挲,强笑道:“日后不要随便出来了,好好照顾我的儿子便是——”
  时疏朗一言未发。
  开春,云州发生了一起命案。一个从英国来的洋教士死在了到云州来的船上,当天夜里,船就停泊在了云州码头,船上的人却迟迟没有下来,船夫去看时,才发现了尸体。
  命案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由命案引起的冲突。教堂里的洋教士与码头的百姓大打出手,甚至动用了刀枪,由此愈演愈烈,第三日晚上,怒火中烧的百姓便一把火烧了半个教堂,烧死了四个教士。
  岳云峰正在卧病,强撑了几日便倒下了,只得命两个儿子代为查办。
  岳楚炀、岳楚骁一手安抚一手镇压,动用了各方力量才把持续了一月余的动乱平息。当天夜晚,城门上多了数十颗血淋淋的人头,城门外,一股人流悄悄地流窜。
  城门口。
  岳楚骁勒住马头,翻身下马,对为首的一人说道:“行了!你们早些走吧!不要叫人发觉了!”
  为首的一人身着怪异,头上插着玉皇大帝的戏帽,胸口一个硕大的八卦五行图不伦不类,他双手抱拳,道:“岳大人,您对我的恩我王三福谢过了。但是,我们这些兄弟,可也不能白死了——”
  人群里立时窸窣起来,传递着愤怒之色。
  王三福挥手压了压,抱拳:“后会有期!”
  岳楚骁静立了很久,才纵身上马,望着那一群衣衫褴褛的亡命之徒,长叹无言。他还记得初识王三福时的场景,地震后的一脸悲辛,抗洪时的满身无畏,到现在,成为了杀人越货的血腥。他们杀的是洋人,是非对错,谁也说不清。
  岳楚骁没有想到,今日一时的手软,却酿成了日后的大祸。王三福再以卷土之势袭来时,朝廷已经处在风雨飘摇中,岳家,亦是风云变幻。
  他叹了一口气,勒转马头,斑驳陆离的城门口呼啸着凄凉的风,一个身影随着嘚嘚的马蹄声愈来愈近。
  岳楚骁冷笑,“果然是你跟踪我。”
  褐色棕马上的岳楚炀却一脸淡然,“再不回去该闭城门了。”
  岳楚骁被噎得无语,张了张嘴不知该说什么,只好纵马往前。
  岳楚炀掉转马头,紧跟其上。
  月光很冷,他莫名地觉得惆怅。幼时曾看过《岳飞传》,小小的年纪,和别的男孩儿也有同样的梦想,期盼金戈铁马、纵马长奔的英雄生活。可是,这终究只是个梦想,他的命运被栓在了一根长满尖刺的铁柱上,越挣扎就越是鲜血淋漓。他所拥有的,都是扭曲的,亲情,爱情,没有一个是自己想要的模样。
  不知是夜深露重还是睡意袭人,他的眼睛不知不觉带了些湿意。
  到了府门口,两人下马,岳楚骁牵了马要往后门走,岳楚炀拦住他,道:“给我吧!你早些回去,朗儿有了身孕,需要你照顾。”
  岳楚骁心中不由得一暖,笑了笑便应了。
  时疏朗身子骨越来越弱了,妊娠反应已过,反倒更吃不下东西,一屋人急得团团转,四处求医,又不敢给她吃太多药,怕伤着了孩子。
  流言愈加猖獗起来,陈年旧事一件一件地掀了开来。想起先前董家也曾因此事闹过一场,岳云峰不由得疑虑起来,当下叫来岳楚骁对峙。
  岳楚骁自是不承认。董情云之死他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他不愿那个孩子无缘无故地来到这个世界,不愿承受没有爱情没有亲情的冷冰冰的牵连,可是,董情云死的那晚,他却躲在角落孩子气地哭到天亮,后悔、愧疚,却没有爱。
  流言是谁传的他不用猜也知道,想起日渐消瘦的时疏朗的脸,心里的仇恨也一日日地增多,再也没有那天晚上把缰绳从自己手里递给岳楚炀手里时的温暖。
  时疏朗躺在床上,一张脸没有半丝血色,原本娇小的身躯显得瘦骨嶙峋。岳楚骁悄悄走了过去,朝老妈子打了颜色:别吵醒她。
  时疏朗却是醒着的,岳楚骁一坐下去,她就睁开了眼,死灰般的眼神里透露着惊恐,嘴里喃喃地不知在说些什么。
  “朗儿,朗儿——”岳楚骁心生爱怜,去抓她的手,却被她反手死死地捏住,“九哥哥,求你了!别害我的孩子!放了我的孩子!”
  岳楚骁又气又怒,“谁说我要害我们的孩子!”
  时疏朗却听不进去话,疯了一样往床里缩,“你不喜欢宝宝,你要害他,你会把我推倒,你……”
  岳楚骁头痛欲裂。
  老妈子听见声音赶了进来,劝了岳楚骁出去把时疏朗安抚好,才出来诺诺地说道:“方才三姨娘来过了,也不知道和少奶奶说了些什么,她刚一走,少奶奶就疯了一样,好容易才安顿下来。”
  岳楚骁气结,狠狠一拳砸在了窗棂上。
  夜晚,翠儿安顿好时疏朗,回到岳楚骁的房里。
  岳楚骁问:“怎么样了?”
  翠儿叹了口气,“什么都吃不下,虚得厉害。”
  岳楚骁低眉,不再说话。
  翠儿硬起语气,劝道:“少爷,你也该管管,这外头流言四起,是个快做娘的人都会觉得害怕,您若再不澄清,少奶奶和孩子可就有危险了——”
  岳楚骁愣了半晌,低头玩弄着手中的狼毫。浑身的气息没有一丝温暖,冰冷地令翠儿不寒而栗。
  翠儿不由得打了个寒颤,支支吾吾地问了句:“少爷,您,是当真想要那个孩子吗?”
  岳楚骁浑身一震,受惊似地蹭了起来,怒问:“你说什么!”
  翠儿骇地惊退了一大步,唯唯诺诺地掩饰了半天才混了过去。
  天气渐暖,夹袄都穿不上身了,男女老少都翻出了夏季的单衫子。热浪一股一股袭来。
  柳咏琴难得的没有呆在戏院,一大早就抱着澈儿到了张樊紊的医馆里,帮忙洗绷带。
  张樊紊从身后递给她一碗冰水,和声道:“先歇着吧!”
  柳咏琴笑了笑,放下手里的活坐在凳子上,看了眼晾干上满院子飘飞的绷带,问道:“最近伤患很多么?”
  张樊紊敛了笑容,叹着点了点头,道:“是教民闹事,起了冲突。”
  柳咏琴有些担忧,“没什么大事儿吧?”
  张樊紊摇了摇头,“教民闹事不是一天两天,若再这么下去,恐怕控制不住,更何况不止京城里在闹,外头也越发闹得厉害了。”
  “那你小心点。”柳咏琴脱口而出的关切。
  张樊紊却自嘲地笑了笑,奢望了太久的爱情只化作彼此之间相连的一缕淡然,虽然不能两厢厮守,能在一起也是好的。
  外头,柳允澈闹得正欢。
  王三福带着人马回来是在一年的秋季。他们悄无声息地烧了云州新建成的一所教堂,再以迅雷不及眼耳之势逃窜出了云州。待岳云峰带人去查看时,教堂只剩下烧成灰烬的木架,还有焦黑的尸体。盘问一两个没来得及逃走的刁民才知道,王三福早已和山东的义和拳合流,从山东一路杀来,烧毁了十数座洋教堂,气势嚣张,分明是冲着洋人而来。
  岳云峰自知再也压不下去,当即报给了朝廷。
  朝廷自顾不暇,命岳云峰全权负责。
  没过几日,义和拳愈演愈烈,几乎逼近京城,朝廷派了袁世凯血腥镇压,仍未阻挡其洪流之势。有人建议,可以安抚用之,毕竟拳匪是冲着洋人来的,反倒帮了朝廷。
  慈禧左右为难。
  岳楚骁亦左右为难。
  洋人教士历来欺压中国民众,荼毒中国百姓,目中无人,当真是可恶至极,义和拳被逼无奈奋起反抗也算是义举,若是平白无故地被剿杀,实在是寒民之心。
  可是,若无朝廷下令,公开与义和拳合作,那便是大逆不道犯上作乱之举了。
  私下商讨时,岳云峰曾经问过儿子的意见,岳楚骁没有回答,岳楚炀却是坚定的一个字,杀。同是自己的骨血,脾性却大有迥异,说不出哪个好,哪个坏,只恨不得把两个揉成一个,便再无这么多纠葛。
  是月中旬,慈禧向朝廷问及剿匪人选,李鸿章当下便推荐了岳楚骁。
  诏书下达云州时,岳云峰来不及任何准备,只得任由儿子风尘仆仆地赴任。云州事宜转交给了岳楚炀。
  岳楚骁赶到京城已是初秋,树叶一层一层地掉,地皮都吹掉了一层。
  他还住在原先岳家的老宅,看宅的老仆已经去世了,院子显得更加荒凉,只那棵金桂还一如既往地生机勃勃。
  进宫面圣后,从朝堂退下,对朝廷派别的勾心斗角多了几分认知,对仕途也更多了几分厌恶。他该感谢父亲一直把他拴在云州偏远之地,否则,以他的性子,绝对不屑与任何一派苟且同流。现在想来,知子莫若父,是当真没错的了。
  听说丁代禧也到了京城,岳楚骁心中欣喜万分。自甲午一别之后,便再没见他,丁汝昌沉冤未雪,也不知他近况如何,想到这里,岳楚骁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经了好几个人的指点,岳楚骁才找到一处荒凉偏僻的小院儿,棕色的门扉歪斜地挂着,寒风一吹,仿佛就要掉下来一般。他心中不禁酸楚,立了很久,才鼓起勇气敲了敲门。
  开门的是个鹤发的老人,嘶哑着声音问:“可是岳家公子来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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