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云际会庚子年

第151章


  岳楚骁也有好几年未见他,在记忆中,他总与柳咏琴在一处的,见到他,不免疯狂地想念起柳咏琴来。
  卡特见到熟人,十分愉快。一边配药,一边与岳楚骁聊天,俨然忘却了身边坐的岳云峰、乔念芝等人。
  时疏朗小鹿一般露出惊慌的神色,看都不敢看卡特手里拿的绣花针似的针头,一个劲儿地往岳楚骁怀里缩。
  岳楚骁浅笑着把她抱在怀里,细心哄道:“朗儿乖,一点都不疼,打了针才会好,以后还会有宝宝。”
  卡特听懂了这句话,忽然兴奋起来,笑说道:“岳,你的儿子六岁了,很可爱。”
  一屋子人的脸骤然变色,岳楚骁怔了好长时间,不可置信的用英语问道:“你说的,我儿子是谁?”
  卡特莫名其妙,用生涩地汉语回了一句:“柳小姐啊,你不知道?”
  当天夜晚,岳楚骁卸下一身公务,快马加鞭往京城而去。
  岳云峰得知后,只淡淡地叹了口气,生硬地把茶水顿在桌上,吩咐眼前的下人道:“你去追少爷,只告诉他一句话,岳家不容许一个戏子进门。”
  柳咏琴至死都记得那一天,拳匪冲破了张樊紊的医馆,一把大火让所有的医学器材都付诸一炬。张樊紊和几个助手奋死也只救出了两个伤患较轻的教民,其余伤患都被吞入火海,身死无救。
  张樊紊从未在她面前显露过任何忧伤,那时却在她怀里嚎啕大哭。所悲的,不知是逝去的生命还是这个愚昧的、互相残杀的民族。
  医馆被烧,他却仍执意救人。助手都逃之夭夭,他只有和柳咏琴戏院里的伙计把伤患转移到了戏院,所剩的,只有一个医药箱,还有简易的用门板拼凑起来的手术台。
  让她对这一天记忆深刻的,还有岳楚骁的到来。
  夜深人静时,万籁俱静,澈儿缠着她唱戏。她没有办法,只好给他换上戏装,从头到尾教起他来。儿子对戏曲的热衷让她欢喜让她忧,戏子无好命,她不想儿子落得和她一样的下场。
  “嘚嘚”的马蹄声就在那时划破了夜的寂静,突兀而凌乱。她的心忽然无端得慌了起来。敲门声响起时,她鬼使神差地屏退了下人,自行去开了门。
  门打开的那一刹那,随着风从院外吹进来,席卷而去的仿佛还有曾经相守的美好,苦苦等待的期盼,和爱恨的刻骨铭心。仿佛有预兆一般,一切都消失了。
  记忆中的男人高大了许多,成熟了许多,眉眼间的稚气褪尽,剩余一股夺目的英武之气,曾经张扬的霸气隐没到了骨子里,透露出的,是一种世故的隐忍。
  两人站在门口,谁也没有说话。
  岳楚骁有些懊恼,他从云州飞奔而来,一路上总在想该如何与柳咏琴见面,该如何诉说六年的相思之苦,该如何给她一个拥抱给她安慰,该如何告诉他不是自己负了她……
  可他什么都没说,什么也没做。酝酿太久的话语到了喉口间竟连一句简单的问候也说不出来,他迟疑了很久,才诺诺地问了一句:“儿子呢?我们的儿子——”
  柳咏琴眼里的光瞬间黯淡了下去,她在心里苦笑,原来自己一直都爱着这个男人,爱得毫不迟疑,毫无否定。可是,六年后的再见,他连一句简单的问候都没有,只是一句:儿子呢?便让她的心碎地彻彻底底。再也不想纠缠,再也不想留恋,一切都已然过去。她艰难地动了动嘴角,苦涩地笑了笑,道:“进来说吧!澈儿睡了。”
  岳楚骁木讷地跟了上去,院里一个虎头虎脑的小孩儿迅速吸引了他,晶亮的眼睛,薄薄的嘴唇微向下翘,稚嫩的眉眼已然显现了男儿的英俊,少了许多女儿的娇弱。那是他的儿子,与他生得如此相似。他觉得一阵惊喜,这个儿子,仿佛是从天而降的礼物,让他失而复得地得到了血脉相连的骨肉。他情不自禁地走上前,想抱起儿子,却被他躲了开来,岳楚骁这才发现孩子身上穿的是戏服,脸上也抹了淡淡的胭脂。
  一股怒意忽然升腾起来,他想也没想,就质问道:“你教他唱戏?”
  柳咏琴强装淡然,冷冷地回了一句:“澈儿喜欢唱戏。”
  “胡闹!”岳楚骁怒道:“□无情戏子无义,他一个男儿家学什么戏!”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不迭。
  柳咏琴半天没有说话,呆呆地站在院子里,很久才冷笑一声,道:“你说得对,戏子无义。只是不知道岳公子如此清高之人,当年为何会看上一个戏子,做出悖逆常伦之事,还生出这么个下贱的想做戏子的儿子!”
  岳楚骁原本还有些愧疚,一听到最后一句话便立时怒了,“你是故意的?你是在报复我?故意让我唯一的儿子沦为戏子青衣之流?!”
  他哪里知道,柳咏琴逞的不过是口舌之快,可他对她的伤害,却是生生的刀割刃磨。柳咏琴一生好强,即便是个戏子,也有超然于众的自尊和才能,她以为岳楚骁对她的爱可以摒弃门第家族,现在看来,她犯的错误实在太天真,他们之间,本就隔着万丈的深渊,没有了桥,谁也见不到谁。
  她背着他,吞下满腔泪水,狠狠吐出几个字:“是,我是想报复,我要让你的子子孙孙,代代沦作戏子!”
  岳楚骁怒极,还想说什么,就听见门哐的一声被撞开,一个男子背着一个满身是血的人跌跌撞撞地闯了进来。
  “先生!”柳允澈惊慌地叫了出来。
  柳咏琴回头见状,也是一惊,忙把柳允澈推进了房门,慌慌张张得帮着张樊紊把身上的男子放下来,连牙齿都打了颤,“怎么回事?又打起来了?”
  张樊紊不置可否,语气却是一如既往的稳定不乱,“不知为何,朝廷突然对拳民开战了,我刚好路过,能救一个是一个。”说着就要把男子往里面背。
  柳咏琴一把按住他,忧心道:“这可是拳匪,大哥——不怕惹麻烦吗?”
  张樊紊脚步片刻未停,他宽慰似的笑了笑,道:“医者救人,哪里管得了那么多——”
  岳楚骁忽然觉得悲哀,他就像一个局外人,连观赏戏的资格都没有,柳咏琴的世界再容不下他半分,他终于明白,有些感情,一旦过了,便再无回头的机会。
  他缓缓打开掌心,手里还握着追踪他而来的家丁传说的父亲的话,白纸黑字,比岩石还要坚硬,不可摧毁。岳家不容一个戏子进门。
  君当作磐石,妾当作蒲苇。蒲苇韧如丝,磐石无转移。再大的誓言也挡不住时间的风化,失信的诺言比坟上的黄土还要将感情埋得深,深到看不见真心,看不见真意。承诺不过两嘴一动,记得的只有人心,变的也只会是人心。
  他想起傅晚吟曾经跟他说的一番话,他爱的不过是一段记忆,因为那段记忆的柳咏琴,填充了他的寂寞,温暖了他的心。他从未想过要把柳咏琴娶进岳家,他们二人的门第差别他比任何人都明白。可是,真是如此吗?他的心,真的无情冷血至此?
  来不及多想,京城的局势已然让他闻到了危险的味道,拳民活动愈来愈嚣张,朝廷态度亦是暧昧不清。他心里惴惴不安,生怕云州出事,第二日天未亮,岳楚骁就马不停蹄地赶回云州。
  云州果然出了事。王三福领导的拳民迅速壮大,他们将一个神甫活埋示众,引起中国教徒暴动,两者相争,死伤无数,官府干涉其中,明显站在了教徒一方,拳匪盛怒之下,趁夜偷袭了云州府衙,烧了库房。在清理书库的时候,有人发现,云州财政亏空甚多,甚至有被人贪污的迹象,岳云峰下令彻查,查到的全是岳楚骁的名字。
  回去的当天,岳楚骁来不及见父亲一面,就被下到大牢里。
  岳云峰派人审问,后以证据不足为由将岳楚骁暂时扣押。缺的证据是个章印,从府库里提走银子需要章印,而岳楚骁没有这个章印,确切地说,这个章印失踪了,不知在谁那里。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云州局势愈加紧张起来,岳府里更是闹作了一团。
  吴幽儿最是慌张,章印不在,即便岳楚骁此时身在大牢,她也没底。万一章印在她手里出现,岂不是引火自焚?一想到这里,她就坐立难安,在岳楚炀的书房里来来回回地转了好几回,忍不住骂道:“你当初为何不早些把章印放在他那里去!现在好了吧!你自己都把章印丢了。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万一被人在这里找到了章印,你我都吃不了兜着走!”
  骂完就要往外走,却被岳楚炀叫住。
  岳楚炀安静地坐在椅子上,瞑目长叹:“何叔被爹爹派到外面办事去了,你找不到他的。”
  吴幽儿一颤,“你什么意思?”
  岳楚炀洞察了一切似地回道:“若非有何叔相助,娘也拿不到这么多银子不是么?”
  吴幽儿冷不丁打了个寒战,老老实实地退了回来。
  岳楚炀心中苦涩难言,拇指大小的章印被他死死地握在手里,硌得生疼。他和母亲,还有他们都需要一个机会,一次选择。
  何宽想方设法进了牢房去探望岳楚骁,见他全身上下完好无缺,没有受刑的迹象,一颗心才放下不少。一想起他的遭遇,又不禁着急起来。
  岳楚骁却是一脸淡然,沉默了片刻,他问道:“最近三姨娘都在做什么?”
  何宽摇了摇头,答道:“最近一段时间都没见着他,许是病了——”
  岳楚骁却低低地笑了起来,带了几分嘲讽,哼道:“她是怕得躲起来了吧!那个章印找不到,她定是比我着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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