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昔·安在

今晚的崎南宫特别的热闹。
    灯火通明，人声鼎沸，歌舞升平。
    仿佛像是将积载了多年的欢愉，都在今晚散发出来。只是那样的欢愉，又仿佛像是加了另类的调料，总觉得隐含着什么更为深层的内容。
    在座的每一个人，无不是衣冠锦绣，优雅得体。甚至连穿梭在其间的宫人，都个个皆花容月貌，美艳非凡。
    今晚的崎南宫，注定与以往不同。
    就在众人都欢腾的时候，只有宫外不远处的一棵榕树上，一抹黑影正聚精会神的盯着一个方向看。似是在期盼什么，又像是在担心接下来会发生的事。那份专注，竟让人觉得有点忐忑不安。
    还未等宇尧请人来传话，我已让冰儿将之前宇尧赐的金风抹胸柳烟裙替我穿上。又让她设计了眼下裕隆国内最流行的贵妇发式。接着就安安分分的坐在的铜镜前，耐着性子让冰儿为我精心装扮。
    宇尧既已答应让我出席今晚的宴席，甚至还许我再次选择的权利。如此千载难逢的机会，我岂能轻易错过？
    不就是做回裕隆的女主吗？不就是盛装出席，端坐在那高位上吗？
    跟自由比起来，这一切又算得了什么？
    “夫人，今晚戴公子赠的千金飞凤簪可好？”冰儿的声音自背后淡淡传来。
    千金飞凤簪？裕隆女主地位的象征之物？
    “不必了，冰儿，还是带那枚白玉簪吧。另再配上盛世红牡丹即可。他要的盛世，我便给他。”
    盯着镜中的美人看了一会，我终究觉得有些遗憾。
    曾经是多么瞧不起那几个每天只会争奇斗艳的女人，仿佛她们的生活重心只是装饰自己的皮囊。所以才刻意让自己带着三分英气。
    如今，镜中之人比那争奇斗艳的后宫女人还要再美艳三分，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甚至为了赢取自由，便连自己的容貌都去利用。这样的女人，早已陌生的连自己都不敢相认。
    “拜见夫人！”忽见得宫外有小宫女来禀报，见她们盈盈下拜后，接着道：“公子命奴婢来接夫人前往宴会，请夫人随女婢一起过去。”
    原来宇尧来催了，我不禁轻笑了笑。
    朝那几个小宫婢微点了点头，我这才款款前去。
    崎南宫内，原来已是热闹至此。
    看来我还真是来的有些晚了。
    就见风格迥异的一群男子各坐于殿内两旁。左边之人，以一个华衣锦服的谪仙男子为首的，皆一个个面带微笑，令人如沐春风；而右边之人，多数眼睛都恭敬的朝向首座的男子，眉眼间尽是得意之色。
    忽然想起杜牧的《阿房宫赋》：歌台暖响，春光融融；舞殿冷袖，风雨凄凄。一日之内，一宫之间，而气候不齐。说得大概就是此刻的崎南宫吧。
    思及此，嘴角不经意的忽然泛出一丝笑意。
    “尹夫人到！”不知是谁忽然喊了一声，那尖锐的声音倒着实吓了我一跳。
    顿觉得所有的眼光忽然都齐齐聚集在我一人身上，如黑暗中的镁光灯似的，过于高调。
    就见左边之人多数都惊奇的张开了嘴，已毫无先前的悠闲雅致；而右边之人，似是阳光忽然照在己身，越发的得意。
    唯有两个光华如月的男子，风度依旧。
    首座的宇尧正手握酒杯，微闭着眼，似在品酒。听到座下的各种声音，这才慢慢的睁开眼，缓缓得望向我。眼里眉里全都是藏不住的高傲和霸气，仿佛天下众生都匍匐在他脚下。
    只是留意到我头上的盛世红牡丹时，那张冷峻的脸还是微不可闻的轻皱了皱眉。只一瞬间，又恢复最初的品酒动作，似是丝毫都不在意了。
    而另一谪仙般的男子，自从我出现在崎南宫的那一刻，他的眼睛便没有离开过我身上。那双幽深的褐瞳下，似有千言万语要诉说，却都被一层薄雾掩藏在了底下，只留一丝的赞赏之意在眉眼间。
    就见那男子一身出尘的气质，加上与生俱来的高贵和儒雅，即使坐在一个毫不起眼的角落，依是那一室最引人注目的风景。这样的一个男子，普天之下，怕也找不出几个吧。
    正当我情不自禁的盯着那个谪仙般的男子研究时，忽听得上头传来一声低低的呼唤声：“夫人！你过来，坐到朕的身边来。”带着不容抗拒的霸气。
    我立即将眼睛转向首座的男子，见他正盯着我，虽然装作一脸的若无其事，但眼底却多了一丝无名的火苗。
    又怎么了吗？
    不想去探究原因，我只顺着他的意，款款的走至他身边，朝他微微一拜，这才缓缓地坐下。
    忽觉一双大手抚上了我的腰，继而一声低沉的呢喃传入耳畔：“夫人今日真乃我裕隆最美的牡丹，不愧是我宇尧的妻子。哈哈哈……”那分力度，不大不小，但刚好可以传至在座所有人的耳朵里。
    就见一道狠厉的目光传至眼前，冰冷的不带丝毫感情。
    我顿时觉得有点不好意思。这宇尧也太放肆了点，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竟还敢作出这样亲热的举动，说出这般调情的话，其中还有华隆的使臣，也太不成体统了。
    “公子，能否为我介绍来自华隆的各位贵客？”朝宇尧微微笑了笑，我故意把话题移了移。
    顿觉宇尧眼中的笑意更甚，只是那样的笑，却让人如入虎豹豺狼之地，竟觉胆战心惊。
    “夫人所言极是，为夫真是被夫人的美貌迷昏了头。这次华隆来访，特别派了华亲王爷亲自过来，朕真是感到蓬荜生辉。来，夫人，见过华隆的华亲王爷萧玉。”宇尧忽然很热情的替我介绍华隆使臣。
    华亲王爷？似乎很熟悉的称呼。
    就见左边首位的男子忽然优雅的起身，缓缓端起桌上的酒杯，别有深意的朝我瞥了一眼，继而道：“萧玉有幸见过尹夫人，夫人真乃风华绝代。只是像极了我的一位故人。”
    原来那个儒雅似谪仙的男子就是华亲王爷萧玉。只是为何我会觉得有种隐隐的熟悉。难道我们之前已经见过？
    “哦？朕的夫人竟像极了华亲王爷的故人？看来夫人跟王爷还真是有缘。不知那位故人现在何方？”未等我回复，宇尧已替我做了答复。
    “我的那位故人嘛……”萧玉似是欲言又止，只是那双褐瞳竟一直紧盯着我。
    心，忽然觉得似有千种感情涌了过来。那个早已被我忽视的缺口此刻正张着血盆大口，在一点点的吞噬我的理智。
    “公……公子，我忽然觉得心……好疼……能否先告退？”我惨白着脸，虚弱的朝宇尧轻言道。
    看到我忽然的心绞痛，宇尧不经意皱了皱眉。下一刻，便端着早已准备好的酒杯放至我面前：“夫人，先把这杯忘忧酒喝了吧。头疼就自然会消失的。”
    闻言，我忽然觉得有一道熟悉的眼光传过来，似想提醒我什么。
    未多想，就着宇尧的手，我将杯中的忘忧一饮而尽。这才缓缓离去……
    走在回琉璃宫的路上，还未行至一半，忽觉前面有道熟悉的身影出现。月白色的儒衫，墨玉般的长发，身形颀长，光华出尘，似是谪仙。
    是他！
    就见他站在离我几步之遥的地方，见我和几个宫女过去，也不回避，只是痴痴望着我看。见我越来越走近，嘴角便浮起淡淡的笑意，只是褐瞳里的深情更甚，让人一眼就可望穿。
    对着这样的眼神，我忽觉心中一阵疼痛。
    终于走至男子面前，就见他轻轻喊道：“小溪……”简单的两个字，竟已微带惊颤，似是不敢相信。
    闻言，我顿时一震。
    为何这人会唤我“小溪“？他怎知我原本为尹如昔？他何以会用这样深情的眼光这样呢喃的语气来唤我？
    “见过华亲王爷。王爷怎么不在崎南宫，倒是跑到这里来了？”心中的异样似乎一直在暗示我什么，但终究没告诉我真相。今晚，我只是这裕隆的女主，便拿出女主的样子吧。
    男子的身形顿时震了震，只不过瞬间，眼神又恢复了最初的清明。温婉如玉，丝毫不带一丝波澜。
    “翔龙帝甚是热情，本王已不胜酒力，故而出来吹吹风，竟在这里碰到夫人。”男子轻巧的答道，只是那双褐瞳还是有意无意的盯着我的眼睛。“听说夫人原为华隆人，想必华隆内还有故人，不知可否有本王认识之人？”
    华隆故人？
    “安在并非为华隆人，想来是王爷搞错了。”总是理不清中间的头绪，我只能暂时说自己不是华隆人，何况我本来就不是。
    闻言，男子明亮的眼神顿失光华。忽然悠悠说道：“原来夫人不曾有华隆故人，但……却像极了本王的一位故人。”
    “王爷已于宴会中说过了……”这个男子的眼神一下子变得太过忧伤，竟让人不忍心再去伤害。
    “是啊，是已说过，但这个故人却说……自己忘了……呵呵，夫人不觉得可笑吗？”男子似是喝醉般，忽然似笑非笑的轻喃起来。
    “看来王爷喝醉了，冰儿，扶王爷回去休息吧……”
    男子始终站在原地未动，褐瞳紧盯着我。良久，才轻叹道：“忘情忘心乃忘忧，不是我自作多情，只是你已忘心，罢罢罢……”
    望着男子黯然离去的背影，莫名的心痛又涌了上来。
    “昔儿，昔儿……”梦里，又一声轻唤声悠悠传来。
    “你是谁？”
    “昔儿，你怎么可以忘了我？你何以能忘了我？”一阵阵忧伤的控诉声，声声都侵入我心里。
    “我忘了谁？我到底把谁忘了？你快告诉我。”
    “昔儿，你不可以忘了我……”
    你到底是谁？
    蓦然睁眼，直觉四周一片黑暗。额际已满是汗水，但那一声声的控诉似乎还犹在耳。
    我到底把谁给忘了？
    “你把心中最不愿忘记的人忘掉了。”忽听黑暗中传来一声熟悉的声音。
    还未等我反应过来，就见一张熟悉的俊脸凑到我眼前。
    “小安……”轻笑声依旧，带着莫名的宠溺。
    “你……”是宇尧还是宇……
    “你忘了萧玉，难道竟连我也给忘了吗？这样我会不高兴的。”如孩子般撒娇的气息，如此熟悉。
    “宇昊……”一声低唤，我忽然觉得时间竟已不知不觉过去了这么久，而我，到底错失了什么？
    感觉到我声音中的颤抖，宇昊忽然温柔的将我抱至怀里，“你这傻瓜。我一直都陪在你身边啊，只是你没发现而已。”低低的声音，温柔至极。
    这样的怀抱，这样的温柔，曾是我多么大的精神支柱。
    我忽然心中一阵冲动，想都没想，便脱口道：“宇昊，带我离开这里吧。就当是当日我们走错了地方，如今重新再逃离一次，可好？”
    闻言，抱着我的双手竟有些微微颤抖。
    良久，才听得头上传来低低的轻叹声：“小安，如果你知道了自己到底忘了谁，到时还愿意跟我离开，那我就带你离去，从此，不再过问人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