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昔·安在

裕隆宫内，忽然四处都开始挂起了大红灯笼。有些地方甚至连大红的“喜”字都开始张贴出来，一片喜气。
    难道宇晴岚要出嫁了？没听宇尧提起过啊。
    正觉得疑惑，冰儿忽然来报，说是宇晴岚来拜访。
    这个曾经被我伤透了心的可爱女子，自从那件事后，便很少再出现在我面前。现在竟亲自来我琉璃宫中拜访。我应该算欢喜吧？
    急急得叫冰儿好生伺候着，自己回屋又细心得整理了一下妆容。
    看着略有些苍白的脸，我有点皱了皱眉。镜中人似乎越来越不像原本带了三分英姿的自己了。自从穿上了这裕隆的女装，甚至连眉眼间都无端的显得娇媚起来。有时一恍然，自己都会被镜中已然是女子的那人惊愕住。
    宇尧，现在可称你意？
    随手又拣了一朵绛紫的并蒂莲戴于发间，那是前几日宇尧派人特意送过来的，说是我见了会喜欢。也没去理会他的话，他只管送他的，我依然只戴那枚白玉簪。只是今日见宇晴岚过来。才特意选了它。
    又微微拧了拧自己的双颊。镜中之人霎时变得白里透红，人如花娇。
    朝着镜中的自己微微笑了笑，我这才款款起身出去。
    走至宇晴岚面前时，我还是留神到了她眼中瞬间的惊艳，虽然只是短暂的一霎那。
    如此，她该是真正解了心结吧。
    “难得宇小姐大驾光临，琉璃宫内无甚招待，怕是会怠慢小姐。”依着宇晴岚优雅的坐下，我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像是琉璃宫的主人。虽然这繁文缛节加之闲言碎语确实很讨人厌。
    “皇嫂怎的还唤我‘宇小姐’，上次不是都随大哥唤我‘岚儿’了吗？”宇晴岚竟出乎意料的没继续我那虚假的一套，只直言不讳道。
    我顿时觉得有几分尴尬。
    假冒宇尧的夫人她本应该也是知道的。如今却故意拿那件事再来旧事重提，甚至叫我“皇嫂”，这样的称呼终让我觉得带了几分讽刺。
    “岚儿……”看她的年龄，唤一声“岚儿”也无妨，只是……
    “岚儿既知我乃无奈才故意说是你大哥的夫人，如今何以又唤我皇嫂？让知情的人知道了，还不笑话了去？”我虽然脸上依然带着适宜的笑，但声音已明显不如之前的温柔。
    宇晴岚闻言，娇俏的小脸顿时愣了愣。忽然望着我的并蒂莲疑惑得问道：“难道皇嫂都还不知道大哥已下令，择吉日迎娶你吗？”
    “你说什么？”空气里无形间忽然有一种令人压力的东西，让人喘不过气来。
    “如今宫中正忙得热火朝天，大哥已命郑天师选择吉日，以皇后的名义正式册封皇嫂你，难道你都还不知？”
    “哐当”，忽然有茶杯落地的声音，溅起无数的碎片，片片都扎进我的心里。
    他如此这般匆忙，娶得怎是我？只是那个盛世传说吧？
    他不需要爱情，他要的只是这裕隆盛世，万里江山。
    而我，竟然得为了那几句莫名其妙的话，付出一生的代价。
    真是荒唐！
    “皇嫂！皇嫂！”见我满眼的悲伤，宇晴岚便急急得喊道。
    朝宇晴岚微微笑了笑，我忽然望着她认真的问道：
    “岚儿，你说，若是有个并不爱你的至尊之人愿用母仪天下换你一生自由，你可愿意？”虽然尽量装做若无其事，但嘴角的苦涩却早已出卖了自己。
    宇晴岚闻言，只是微微一震，半响才道：“莫非皇嫂指的是大哥对你的情？”
    不曾用心，何以有情？
    宇尧对我何曾有情？
    见我只低头不语，宇晴岚忽然幽幽叹道：“世人都谓大哥冷心冷情，甚至连我都曾这么认为。但是皇嫂，大哥纵然绝情于天下，唯有对你，却是真情相待。”
    “岚儿既知你大哥对天下人都绝情，又何以会觉得对我痴情呢？”岚儿，单纯如你，又岂会知道宇尧的真正用心？
    “我是不知大哥如何待你，但是大嫂，你可知你发间那朵并蒂莲的寓意？”宇晴岚忽然盯着我的发间，认真的问道。
    “所谓并蒂莲，自然是花开并蒂，夫妻连心。”宇尧的意思，我何曾会不知？
    “花开并蒂，夫妻连心。”宇晴岚忽然似想到什么似的，深情得重复我说过的话。
    “曾记得儿时和大哥一起去荷塘玩，满池的荷花，我却独独喜欢那朵最出尘的并蒂莲。那时还小，并不知这并蒂莲的含义，只觉得与众不同，才特别的喜爱。向大哥央求了很久，大哥终未答应。我很生气，说是以后再也不想理他了。大哥却并未在意，只是盯着那朵并蒂莲道：‘三世合修神仙眷，百年同结并蒂莲。岚儿，并非大哥不随你愿，只是那个替你摘并蒂莲的男子并不是大哥，而大哥此生，只为最爱之人摘下它。你可明白？’大哥那时的深情，便是现在，我都还历历在目。”宇晴岚像是在回忆儿时嬉戏时的美好场景，小脸上一片亮丽。
    只是，下一刻，她忽然将头转向我，幽幽得说道：“皇嫂，大哥其实并非无心无情之人，只是他给的心他要的情都太霸道，要便该要的最完整。”
    心，忽然如绑上千金铁般，凝重得让我害怕跳起来。
    要便要的最完整。他想要我什么？人还是心？抑或是陪他一起开创裕隆盛世的那份决心？
    这样霸道的爱，我只怕自己要不起。太重……太累……
    送走了岚儿，我立即来到了宇尧的“云霄宫”。人都言“帝宫白云起，飞盖上天衢”。宇尧的云霄宫怕不只是白云起，连这头上的红日，也只是他的手中玩物罢了。
    “宇尧，你真决定册封我为后？”见到了那个正半眯着双眼，悠闲得躺在睡塌上的光华男子时，我已镇定自如。
    半响，宇尧才睁开那双总是透露出高傲的双眸，此时竟满是清明。
    “怎么？夫人竟是不愿意？”
    “不是不愿，而是不想。宇尧，我尹安在此生别无所求，只求能享受自己的生活，不受任何人任何事的束缚。而你，何以非要将那么深的责任加之在我这个什么都不是的平凡人身上呢？”我忽然觉得很累，连说话都显得有气无力。
    “夫人怎么会是平凡人呢？你可是我们裕隆等待了二十载的圣女！”
    “宇尧！”一声喝斥忽然出自我口中，“我已说过，我不是什么圣女，创造裕隆盛世的重任我承担不来……”
    “那我执意要给你的后位呢？”宇尧忽然打断了我的话，幽深的眼眸已然附上了一层白霜。“如果我说，无关盛世，无关圣女，我执意要把后位给你，如此，你可愿意？”
    似是漫不经心，但我们都明白，这个问题非答不可。
    答应了，从此，尹安在便是裕隆至高无上的皇后；拒绝，以宇尧之性，我实难预料结局。
    云霄宫内一下子又安静下来，只闻我们彼此的呼吸声……
    不知僵持了多久，一直未闻我的答复，宇尧终于微不可闻的轻叹了声。
    “夫人，朕从来都不想逼你。如今离郑天师选的吉日还有一段时间，朕再给你一次选择的机会。只是夫人始终都要明白，你终是我宇尧的妻子，你的身上已然烙下了我的印记，便一生一世都是。”
    只是简单的几句话，宇尧竟像是花费了一生的精力。
    等言毕，已是筋疲力尽。
    难道真的还有一次选择的机会？
    见我始终呆立在原地，宇尧也并未说什么，只是略微无力的转身离去。
    跨出宫门前，他忽然将头回转过来：“明日会有华隆的使臣来访，夫人本为华隆人，如若感兴趣，明晚宴会，夫人盛装出席吧……”
    言罢，转身离去……
    今晚的琉璃宫内始终有一盏小灯亮在屋里，忽明忽暗，如扑闪的萤火虫。
    明日华隆来使臣，可是和我又有何关系？我从来就不是这个世界的人，更不属于哪个国籍。
    但宇尧已答应给我一个选择的机会，那会是什么？和这次的使臣来访有关吗？
    为什么每次想起华隆，便总觉得心里像是丢了什么珍贵的东西？但细想起来，却又头疼的厉害。
    “冰儿……”虚弱的喊了声，头又开始慢慢疼了起来。
    “夫人，你头痛症又犯了？”冰儿一看我皱着眉撑住头的样子，便已知晓。
    下一刻，面前又多了一背略带有酒意的“忘忧”。
    “夫人，把这杯忘忧喝了吧。喝了，头就不会再疼了……”冰儿似带着蛊惑的声音，让我毫不犹豫的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头果然不再疼，只是睡意却席卷而来。
    “冰儿，扶我去睡觉吧……”
    深夜，忽觉得耳畔似有人在喃喃自语：“他竟让你喝忘忧！他怎么可以让你喝忘忧？忘情忘心乃忘忧，他何以能这么做？”翻来覆去的就那么几句，但字里行间的痛心却一句胜似语句。
    下意识睁开眼，忽见一抹黑影站在我的床畔。
    正欲大叫，那抹黑影忽然凑近我的脸，褐瞳里发出温柔的光芒。
    “小溪，你难道真的把我忘了吗？”低沉的却让人如沐春风的声音，如此熟悉。
    “你是谁？”就着这份熟悉，心中的好奇已战胜了最初的惊恐，此刻我只想把心里的这份空缺感填补回来。
    “我是谁？你竟问我是谁？”忽听来人似笑非笑的轻言道。“我寻了你半年有余，你却已把我忘记。真是太可笑了……”说道最后，笑声中已明显带了痛彻心肺的寒意。
    “你……”
    忽觉头上的黑影放大，下一刻，一双冰冷的薄唇已附在了我的唇上。最初如蜻蜓点水般，只是浅尝辄止；越到后来却一发不可收拾，像是将积载了半年的相思一股脑儿的全发泄在这一热吻中，只是这吻，依然青涩如未尝人世的懵懂孩童。
    身子忽然觉得像是被一阵热气笼罩似的，让人敏感的微微颤动。随着那越来越狂热的吻，我已浑身瘫软，嘴边毫无意识的发出了一声□□声。
    闻到声音，那个原本还想继续探索下去的黑影却顿时停住所有的动作。只是那双褐瞳依然深情得望着我，像是已然望了几千年。
    “原来你真是女儿身，叹我竟只被表象迷惑。负你一片深情。小溪，你是我命中注定的那个人，永远只能属于我，知道吗？”
    来人将自己的双手温柔的伸至我脸畔，正欲轻抚下去，却闻得冰儿的声音：“夫人，你没事吗？”
    灵魂猛然被惊醒，我如睡了一觉似的，再次睁眼，四下已无人。
    但耳畔的叮咛却依然清晰如故：“忘情忘心乃忘忧，切记，万不可再喝忘忧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