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香赋

第99章


  长宁宫,永乐殿。
  舒太后半躺在床上,轻咳过后,问坐于床边正为她吹凉药汤的龙天浩:“现下皇上打算如何做?”
  “母后,说实话,朕现在根本不愿去想那些事!”龙天浩用勺子搅着手中热气腾腾的汤药,说时,却不去看舒太后。
  “你竟然为了一个女人便有如此消极的念头!”太后提气,又是一阵咳嗽之声,好不容易压下了,才道:“哀家身体今年大不如前了,看你现在这样意志消沉,哀家如何能安心的走!”
  “母后,朕所以消沉,跟母后以为的儿女情爱无关!朕只是突然觉得有心无力,连家事个人的事都处理不好,不想再谈什么国事天下事!”
  “你,你是皇上,怎么能有如此想法!从小我怎么教你的?”舒太后不敢相信这样的话会出自儿子之口。
  “娘,我觉得累了!”龙天浩突然改口,用“我”而不用“朕”的天子自称。
  “你……”舒太后不惊讶是假的,儿子自从乾元事变之后,一直冷淡于她,如今却又似在撒娇,让她红了眼眶,“浩儿,怎么了,跟娘说说!”
  “娘……”龙天浩再唤了一声,“我很久没唤您娘亲了,想再喊喊!”他低头吹掉药汤上冒的热气,感觉不是很烫了,这才递给舒太后。“药凉些了,娘快喝了吧!”
  “好。”舒太后接过药碗,湿润着眼一口气喝下。已经快一年没有喝过他亲手为她侍奉汤药了,这碗苦药,今天意一点也不苦。耳边又听得龙天浩说:“娘还记不记得,我十五岁那年,娘有一次心悸病发倒在上林苑的时候?”
  舒太后端着空碗的手一颤。“娘怎么可能会忘记那段悲惨的日子?那是娘一生的梦靥!”
  龙天浩摇摇头,再问:“我是问,娘可还记得那一次在上林苑是谁让娘死里逃生!”
  “是她……”舒太后手一松,瓷碗落在床下的毯子上,没有破,只是那落地的闷声在只有两人的内殿显得特别的沉重。“如果那时没有她出现,我也活不到现在!娘怎么会忘记!”她没忘记,当她倒在地上奄奄一息无人问津时,是那个粉妆玉琢的小女娃用软绵绵的小手扶起她,奶声奶气的命令随侍宫女去请太医,然后笨拙的安慰她:别哭别哭,太医很快就到了,你不会有事!
  “我还以为,娘都忘记了!龙天浩弯腰捡起地上的碗,缓了缓才又道,“娘当时对我说,要我不管将来发生什么事,都要铭记她的恩,滴水当以涌泉报之!这个,娘也没忘吧?”
  舒太后俺面。“是娘不好,娘一有关于你的事,便不自觉把别的事都放一边了!”
  “所以,我没有怪娘,间接杀死她的不是别人,而是我自己!”龙天浩把碗搁在桌上,起身,“娘好好休息,一切都有儿子在,儿子不会让娘受到任何伤害!娘就安心养病吧!”
  就在他准备转身离开,连接外间的珠帘被拉开,柳涵玉缓步走了进来,跪下请安:“给皇上,太后请安!臣妾怕扰了太后静养是以没让通报便进殿来,并无意窃听皇上与太后谈话,请皇上太后降罪!”
  
第六十五节 兵临城下(三)
  “都什么时候了,朕没心思降谁的罪!”龙天浩扶起她,问,“涵涵怎么过来了?”
  柳涵玉起身,边随他来到床前边说:“臣妾方才听说英王兵临天京,所以来看看!”
  哪知舒太后对她的用词不满,突然发难:“什么英王?他只不过是个混淆皇室正统的野种,凭他也妄想这九五尊位!他配吗?”
  “母后,此事关系皇家颜面,请母后不要再提!”龙天浩制止母亲,目光却落在柳涵玉无波的脸上。
  “如今城都快破了,皇室颜面又如何?最好公诸天下,让刘后那贱人死了也身败名裂!”
  “母后,死者为大!”
  “我恨不得剥她皮抽她筋!”不理儿子的连声劝阻,舒后恨恨道:“乾元事变,若不是你心慈手软没有把这个野种的身份公诸于世,他今天哪里能卷土重来?恐怕拥护他的那些人早作鸟兽散了!”
  “母后……”龙天浩无奈,只得传来张临:“管好长宁宫一众人的嘴,若让朕听到任何不该出现的谣言,唯你是问!”
  张临跪地。“奴才省得!”
  “涵涵跟朕一块儿走吧,让太后好好休养!”他牵起她的手,说着往外殿走。
  “是!”柳涵玉被他牵着,临行前回望舒太后一眼,却见她目光灼灼正看着自己。
  出了长宁宫,龙天浩依然没放开她的手,便这样拉着她散步。最后还是她打破了沉默:“皇上节哀,人死不能复生!”
  他说:“朕不是最伤心的人!”
  她垂眸,似叹息:“伤心,又怎么去衡量多寡?臣妾可以感受到皇上的痛心!莫说皇上,便是臣妾,也无法接受宗政小姐就这样离开了!”
  “罢了,朕今天不想谈这些,涵涵也别再提,就单纯陪朕逛逛御苑!”
  “好!”他不愿提,她也无心强颜欢笑,不再多说,陪他转过亭台水榭,默默梳理心头的紊乱。
  七月的御园上林苑,繁华不败,美景无限,看在两人的心里各自黯然。路经上林苑的汉白玉“回音桥”,龙天浩突然说:“朕十五岁那年,在这里第一次遇见瑕儿!那时太后被昭德皇后推倒在桥上,心悸病发,幸亏瑕儿放风筝闯到这里才得及时救治!朕赶到的时候,她正扶着母后笨拙的安慰!”
  柳涵玉默默听着,不知说什么,也不想去打断他的回忆。每个人心中都有一块地儿,留给一生中最单纯美好的岁月,那是任何外人也到达不了、破坏不掉的地方。只是,皇上有,那她呢?她一生中最单纯美好的岁月,在哪里?
  不知不觉,两人想偕无言,竟到了飞星台下。
  “皇上,我们上飞星台去瞧瞧可好?”她提议。
  龙天浩点头。两个并望行上石阶,令一众随侍宫人都留在台下。汪泉远远欲跟上来,也被他遣下。“朕与贵妃闲谈片刻,你守在台下,没朕的旨意谁都不得上台来!”
  “奴才遵旨!”汪泉退到阶下静候。
  两人并望到得飞星台顶,柳涵玉站在高台护栏边,俯瞰着日光下的宫城,问道:“皇上有话要交待臣妾吗?”
  龙天浩极目望着南边天际,思忖片刻才说:“柳涵轩已经被他斩杀,柳太师一生为国,朕不会治柳家牵连之罪!”
  “臣妾代柳家上下谢皇上不罪之恩!”她说着欲跪地,被他扶住。
  “朕还有一件事要涵涵代朕去办!”
  “皇上有事请吩咐!臣妾一定尽力而为!”却是什么事呢?她仰望君王,却看不到他温润沉静的眼波中所隐藏的一切。
  龙天浩接下去说:“朕已经安排车马,今夜五更之前,你带母后及随侍微服出宫,前往北地金州找我舅父。”
  “皇上?”柳涵玉不得不心惊,进一步求证:“皇上是要臣妾与太后出城避劫?难道,事情真已经没有转寰的余地了?”
  他凝视她。“不管有无转寰,此次他便针对母后而来,母后必须离开!涵涵会替朕照顾母后吗?”
  经此一说,个中利害柳涵玉明白,又想到一个关键问题,她问:“皇上让臣妾带太后离开,臣妾自然会照顾好,可是,皇上呢?皇上有何打算?”
  “朕自然留在这!”
  “那万一……”万一城破,他将如何?
  “没有万一!”龙天浩摇头,握起她的手:“朕既已坐上这个位子,便不会有弃城而去的念头,若然城破,朕就在御书房与他品茗对弈、探讨如何治理家国天下!”
  “皇上……”
  “你走吧!好好准备一下,晚些朕派人过你那详细合计,另外切记不可让母后知道朕的计划,否则母后一定不肯走!”龙天浩松开她,转身,负手于背,凭栏远眺。柳涵玉望着他的侧影,知他意已决,垂首应道:“臣妾知道了!”
  当晚,龙天浩召见几位心腹近臣于御书房密议,舒太后乔装来到锦宁宫。
  第一眼见着乔装而来的舒太后,柳涵玉诧异莫名,连忙将她带进内殿,退了左右宫人,令柳若莲在外守着,这才问安行礼。
  “免了!”舒太后揭去头上纱巾在椅上坐下,末了细细打量她。她被看得局促,轻问:“太后夜深至此,不知有何训示?”
  舒太后仍端详着她,说道:“坐下吧,不必拘束!”见她依言坐下,这才又说:“时间不多,哀家便长话短说吧!”说着自袖内拿出一个瓷瓶给她。
  “太后这是?”柳涵玉接过瓷瓶,手停在空中,不解的望着舒太后。
  舒太后说:“这是一种舒眠散,少量服用可以让人睡得香,稍微加点量,便可以让人睡得沉,吵了吵不醒!”
  “太后给臣妾这舒眠散做何用?”她问,一边将瓷瓶收入袖中,一边听太后继续道来。
  “今日皇上与你在飞星台单独处了好一会吧?”太后问,却没等她回答便接下去说:“哀家虽不知皇上与贵妃都谈了些什么,却能猜测皇上交待了你什么事!”
  见舒太后目光了然,脸上淡定,柳涵玉也不得隐藏,只道:“太后与皇上母子连心,知子莫若母!”
  此言一出,却让太后看着她瞬间怔了一下,旋即说:“你这丫头,哀家现在才发现你与瑕儿的话风倒有几分相似!不咸不淡,进退得宜,好话也用得恰如其分!”
  “太后夸奖!”柳涵玉如是说,却暗自猜测太后因何提起宗政无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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