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相公是狐狸

35 离歌之抢亲


我在尾山上一共住了那么些时日,有时候夜间发梦,骤然起身,却拢总不记得究竟是梦见了什么,在梦里究竟是做了何事,梦中如何,醒来之时也便通通忘了,只是固执的记着,梦中并没有阿君。
    每每起身,便是一脸的泪痕。身在曹营心在汉,也许便形容的是我这般苦情无奈的人罢。
    也不知道究竟和周公讨价还价了几回,他才肯发发慈悲,让阿君入了我的梦。世人常道,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也不知是庄生自己不小心梦见了蝴蝶,还是蝴蝶翩翩然飞入了庄生的梦。
    如若遇到个委婉一些的仙君,恐怕也要微微颤颤叹一句,万般无奈皆是缘。蝴蝶托梦,庄生入梦,讲的是一缘字。然而情深缘浅,便只得浅然一梦。梦里缠绵,梦醒之后,蝴蝶还是那只蝴蝶,庄生仍然还是那个庄生。
    阿君开口,让我随他走。
    我茫然抬头望着他,嘴张了张,却不知如何开口。
    那时我尚少不经事,在见不着阿君之时,便时时将他放在心上想一想,逃脱不了之时,在火炉里被三味真火炙烤之时,也将他好生的想一想。那么难熬冗长的时光也似乎不太遥远了……只是当真正见着他之时,除了感慨之余,心中竟渐生出一股抑制不住的怨气来。思及在尾山上的日子,便总想开口怨怼他一句,你是怎的,就弄丢了我?
    若然我早点知晓其后会发生的轰轰烈烈的战事,兴许我会一言不发跟着他就走。但我彼时毕竟年少气盛,沉不住气。心中一团火烧起来,遮天蔽日,便总想要在节骨眼上弄个清楚明白。
    是以差点酿成大错,毁了青丘和尾山上的芸芸苍生之途。
    见今想来,却全然不记得彼时见到阿君那张绝色的脸之时,心里是怎样个怒火中烧,怎么样扭捏固执,怎么样倔强斗气不弄直水落石出绝不罢休……我实在不晓得当时自己是怎样个气法,只是一味的想着,如若他迟来了一些,再迟来一些,我便永远是别人的妻子,再也逃离不开骅登和这座山,或许再见不到他,或许见到他之时,他是别人的,我也是别人的。
    这样想着,着实生气。
    于是,我的那些个脾气,来得委实不是个时候。
    见我不肯随他走,阿君哭笑不得,怔了一怔,闷声道,“小猫可是气某迟迟不曾出现?”
    我斜眼觑了觑长身玉立的阿君,笼着袖子咳了咳,将那股怨气压了压,勉强一笑道,“我哪里有半分气你的模样了,君不见我在尾山上日子过得多姿多彩逍遥乐趣,平时闲暇无事便听听丫鬟们的八卦,逗逗火麒麟,再不济,尾山上还有许多捻酸吃味的夫人,没事的时候便同她们斗一斗嘴,磨磨嘴皮子,这日子过得是……忒舒坦了……”
    欢喜快乐的日子被我说得像小媳妇的委屈生活,我憋了口气,徐徐吐出来,缓缓道,“不过呀,这尾山上的八卦,倒是远远不及你青丘那边的风火的……”
    他紧紧抿着嘴唇,半晌,才摸摸我的头,淡淡道,“委屈小猫了。”
    是以我这番捏造的话,全然被他听成了另一番意味,不作数了。
    他也委实是个人才。
    因着心思被他看尽看透,我面子上便有些个挂不住,只抬了眼,涩然问他,“你是何时发现我不见了的?”
    这问题委实是个难题,他显然默了默,我亦没出声,同他大眼对着小眼。
    静默良久,他方淡然道出几个字,“前些天。”
    我自然不依不挠,连连问他,“前些天,是多前的日子?你法力不是十分高强吗?怎的眼皮底下丢了人,还不清不楚呢?”
    彼时我问得咄咄,其实内心十分慌乱。
    他的回答显然出乎我的意料。
    他负手在身后,转身与我道,“诗娘发现你不见了,制了个人偶摆在你房中。她与人偶时时在一处,日日带着人偶到书房晒书,人偶上有你的皮屑头发,是以短时间内竟无人发现。”
    我心中颤了颤,声音发抖,“便连你也分辨不出了么?”
    他一愣,转过身来将我看着,“某也是近日才发觉的。”
    然而最难过的不是这句,而是他眼神飘渺道的一句话。
    他说,“其实她也是无心之失,你心里也不要太过介怀,不要因此事而怪罪于她。”
    我心神滞了滞,大抵怎样都不是个滋味儿。若然她是无心的,她又怎会留心取了我的皮屑头发制了一个人偶掩人耳目。
    说不难过是假的,他若有心,怎么会无时无刻想着替诗娘脱罪,又怎么会那般久才发现那人偶是个赝品!
    这么一番话囫囵说下来,我便是昏了头,猪油蒙了心一般朝他摆摆手,心灰意冷说了句,“你回去吧,我不和你走了。”
    他的脚步一分都不曾动过,双手负在身后,淡淡然道,“你的婚事固然是由着你做主,骅登虽说是一国之主,但他寝殿里的夫人却委实多了些。某记得彼时你和某谈起的时候,说是想寻得一名一心人,白头不相离,与之共度一生,才不枉人生一场。如此说来,骅登他委实不是你屈身的好归宿。”
    我心中惴惴,将他的这番话在心中过了一遍,又过了一遍,心里想的是,虽则这番话是我说的,我却拢总没多大个印象。连我都几乎要忘光了的话,他也记得如此清楚明白,阿君的记性当真比我要好得多。
    他的脚步终是移了半分,抬眼看着我,一字一句道,“你若是当真要寻得一名好夫婿,某也会帮你在这世间好好的找一找,但是,小猫嫁骅登,是忒不靠谱了。”
    话已至此,是以这门突兀的婚事,便被他一口否定了。
    亲耳听到他要帮我寻觅夫婿的人选,我心中沉了沉,但也委屈着,呐蚊道了声,“我也没说要嫁他呀……”
    他自然而然的想来牵着我的手,自然而然道,“那便随某走一趟吧。”
    我怔了怔,心中忐忑复忐忑,两人纠缠之时,却见一人自外头大步流星进了里屋,神色凝重道,“你俩拉拉扯扯的是在做甚?”
    大红制式的衣裳穿在他的身上,眉目里自凛然生出一些威严气魄来。我扶了扶额,此人不是别人,正正是今晚上的新郎官。
    这头我与阿君话语纠缠,扔未理出个头绪,那头骅登已然进了寝殿,眼神里不威自怒,很有些意味,因着素养极好,也只差没青筋勃发了。我头脑发昏,脑仁疼了疼,是以今晚这出戏开始紧锣密鼓了,开始要精彩了。
    我踌躇,我惆怅,我是这场戏里无奈的狗血女角。
    我自豪,我骄傲,我纵是有一千张嘴也难辨分明。
    因着骅登是主,阿君是客,骅登的口气里头仍旧含有三分待客的礼貌,他眼睛微微眯起,“狐狸阿君,别来无恙。”又甚轻巧问了句,“竟是哪个仙官领的路,竟将贵客领直寡人的寝殿,让寡人知道,定饶不了。”
    阿君倒也淡定,甚贴近我的身子,甚淡定道,“觉年是某家丢失数月的宠物小猫,不料竟被衔到了尾山上。见今寻到了,自然是要带回去的。”
    他双手将将要来拉住我,我却后退了半分。是以他的这双手便蓦然停在半空中,进退两难。
    骅登神色变了变,挑起眉,朝我发问道,“美人,你认识他?”在我犹豫不决,眉目踟蹰之余,他又似突然想起什么,突然对阿君说,“狐狸阿君,寡人记着你那未过门的夫人尚在大殿里寻你,你方才可是与她一同来的么?”
    我咬了咬牙,又舔了舔嘴角,纠结着对阿君道,“我不与你走……”
    骅登眉目都伸展开,哈哈大笑道,“寡人弄明白了。觉年竟是狐族阿君的宠物小猫?若是怕寡人欺压了她,阿君大可放心,寡人自娶了她,定然不会辜负。”
    阿君神色在我面上淡淡一扫,我心中无比忐忑,默默站到他身后,朝骅登委婉一笑,歉然道,“我只说了不与他走,也没说要嫁给你呀。那个,骅登,不好意思,我真没想过要嫁你。”
    事已至此,便也到了剑拔弩张的时候。只不过,我梦见了开头,却没梦见那结尾。
    寥寥话语间,我竟是把这两名神仙都得罪了个遍,果然年轻气盛,巾帼不让须眉呀。%>_
    说时迟那时快,我趁着他们一个不注意,便是拔腿就跑。我跑啊跑啊跑,跑啊跑啊跑,再一看,两只脚已经腾了空,踏不见地了。
    我竟是被搂在一个坚定踏实的怀抱里。
    彼时我尚未跑出院子便被抱了个满怀,我甚惆怅想着,我是两条腿的,骅登是没有腿的,阿君,那是四条腿的呀……
    是以这场角逐以阿君先抱起我腾起云雾为起点,骅登在后尾随着,胜负未明。我被阿君搂在怀里,心中激荡得难以平复,彼时想的是,我的梦,它居然就以这样的方式实现了……
    我甚苦涩想着,让四海八荒里闻名的两大美男子为我明争暗斗,周公大人,你让我情何以堪,人何以堪?
    我本以为,阿君将我搂在怀里,与骅登的那些个打斗,便会显得有些吃力。而骅登无意被抢了亲,自然会发狠与他斗上一斗,这番思量,啧啧啧,这场战役,不战自明呀。
    但事实远远超于想象,没想到阿君一手将我抱在身侧,只腾出一只手来,也能将骅登凌厉的攻势化整为零,拂袖之间,拔出扇子好整以暇的挡了挡,骅登的剑风便是忽而转了个方向。
    因着设了个屏障,是以山下的小仙们纵然翘首相盼,却也只能见到尾山上一纵诡异汹涌的云气。腾腾渺渺的云颠上,有一股怒气横飞的剑气在另一股气流里左右盘桓,剑气攻势越发的凌厉,间中那股气流却自巍然不动,甚快便化解了缭乱的剑气,占了上风。
    他们俩斗得昏天暗地难解难分,我亦随着云头扑腾而来扑腾而去,脑中眩晕之时,也没看清剑花是怎样个舞动,许是骅登见阿君稳操胜券的模样,也不忌惮我了,只放开手大肆攻来,于是在阿君身侧的我不免也受到些牵连。
    我这三脚猫的功夫连着三脚猫的警觉,也只能看见似有铮铮的剑气夹杂着风声呼呼而来,那来势汹汹的模样,霎时让我慌了心神。
    阿君调转了云头,骅登又发难而上。战局又柳暗花明换了重模样。骅登不再束手束脚了,剑气使得风生水起,自四面八方夹杂雷霆之气杀过来,直耍得风云变色,生生刮起了好些怪异的风。阿君也不似方才那般淡定了,方挡住骅登的翻飞而起的剑气,另一番攻势又突如而至。
    剑气在云端生生拐了个方向,揉揉眼再一看,竞是生生朝着我来。
    我晓得骅登此招乃是指东打西之举,只想着打阿君个措手不及。
    而事实是,阿君也确确实实因着他这招分了心神,招式滞了滞,只晓得突突护住我。甫缓了此招,骅登得了好处,渐渐晓得如何拿捏阿君的弱处,于是飞沙走石之间,胜负是跌宕起伏得很。
    飞絮未沾地之时,阿君被骅登逼得往后踉跄了几步,稍不留神,连我也自云间跌了下来。阿君伸手意欲捞起我,却只抓到我的一截衣角。
    在一派浓得化不开的尘雾里,我只见着阿君丢掉了战事,分了心神,一双眼炯炯望着我,闪身向我而来。
    而骅登的剑气,自他背后紧紧跟着,直追着他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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