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株开花的芦荟

不等她们回话，她就转身跑开了。
  荟荟一直看着林珑的背影，她还是不知道林珑那里来的力量做着这一切。
  季若辉马上就来了，他抱歉的看着她们：
  “方姨，我没时间送你们，我叫张叔安排个司机，让他送你们回去。”他回头张望，“张叔刚还在的，这会人怎么不见了？”
  正说着，张叔就出现了：“若辉，这里交给我，那边有人找你，你快过去吧。”
  季若辉“嗯”了一声，眼睛就看着荟荟，目光滞留了三秒，说了句：“回头我给你打电话。”转身就走开了。
  庭院铁门口，她们坐进张叔安排的车里，司机启动了轿车，张远从口袋里掏出个信封递向方舒华：
  “方姐，这个你还是接着吧。这是季总去世前的最后一点心意，你不接，就是我没办好事，你不要为难我。”
  方舒华平静的说道：“立春在的时候，我可以接受一些帮助，但是，现在他走了，我不能再要季家的一分钱了。你告诉宇咪，以后我们母女会自力更生。”
  张远焦急的声音：“这个和罗总没有关系，是季哥临终前交代我的。知道多了你会拒绝，所以也就是一套八十平方米的房子，还有一张十万元的银行卡。钱是给荟荟上大学用的，有了房子你们以后就不用交房租，所以你一定要收下，这上面写的都是荟荟的名字。”
  方舒华微微一笑：“立春的心意和你的心意我都领了，你把这个交给宇咪吧，告诉她，立春就像我的大哥，我爱的，一直都是荟荟的爸爸。立春都已经走了，就让他安息吧。”
  扭头她对司机说了一声：“开车吧。”车子缓缓的驰离了季家大门。
  张远捏着信封，无奈望着汽车渐行渐远。
  这是季立春交待他的最后一件事情，可他竟然无法为他办到。这仿佛是件小事，但牵扯的，却是一些陈年感情。有些情感，会越酿越醉人，可有些，也许只会酿出苦涩。
  急转直下
  从纪念会回家以后，母亲就一直沉默。荟荟几次开口想问，但是看着母亲貌似平静实则压抑至极的脸色，终于开不出口来。
  从母亲和张叔的对话里，她明白了一点，也许母亲和季伯伯的关系并不仅限于从小一起长大的好朋友范畴，是不是这才是罗宇咪真正讨厌她的原因。她还有一个更大的疑问，罗宇咪在纪念会的时候把母亲找了去，究竟在和母亲谈些什么？是关于她和季若辉的事吗？抑或是一些随着季伯伯的去世，永远变成秘密的一些话题。
  母亲不说，她也不能问。每个人心中都有自己的一方禁土，那里或许只生着一棵树，树根深扎在心的某处，树冠也许很矮，树叶也稀少的可怜，可是即使亲如母女，大约也不能碰触它的一片落叶。
  那份记忆，独属于母亲一个人。落叶飘向心底的声音，她只想自己听见吧。
  母亲又整晚失眠，她也跟着失眠。
  冬日的江城，阴飒肃冷，空气潮湿的可以拧出水珠，太阳永远蒙在云里，寒风吹起的时候，没有神经贯通的发梢都能感到那丝冷意。
  因为，风来的时候，它们总是第一时间被飘起。
  几天后一个晚上，荟荟就站在窗边，由着萧瑟的夜风吹着自己的湿发。
  窗户开了道巴掌大的缝，冷风无声的潜入，廉价的棉布窗帘没有多少厚重感，一丝风就把它吹向了一边。她站在黑暗中，屋里是墨色的沉寂，从那条开着的窗缝里，她看着楼底下季若辉的车。
  他还没有离去，从母亲骗他说她已经睡着的时候算起，已经过了半个多小时了。
  当时她正在洗澡，因为没有暖气，所以卫生间的门关的很严，满室蒸腾着白茫茫的雾气。她走出卫生间的时候，就听见母亲的声音：
  “荟荟已经睡着了，小辉你回去吧。”
  她急忙走向母亲，母亲却已经快速的挂了她的手机。
  她望着母亲叫了一声：“妈！”
  方舒华抬头看着女儿，半天不语，良久才说：“荟荟，你还小，忘了小辉吧，趁现在还来的及。你就当是妈妈求你，行不行？”
  她身上只穿着一件浴袍，原本肌肤上还有些被热水浇灌的余温，只一瞬，就被客厅阴冷的空气吸走了，只觉得浑身冰冷，从手心到脚底，针扎样的冷，最后连牙齿都开始打颤。脖上有潮潮的水痕，湿漉的头发粘着她的颈子，她有那么一瞬的无法呼吸。
  她早就有隐约的预感，这些天不想承认的猜测始终在脑中若隐若现，这一刻，终于由母亲亲口说了出来。她一直是个乖女儿，一向都很听母亲的话，母亲也知道她很懂事，从来不对她提什么过分的要求，这还是第一次，她听见母亲开口求她。
  心里好像有什么东西瞬间碎了，“怦”的一声，似乎再也难以还原。
  也许，碎了的，是个梦。
  她站在窗边看着，只看得见他的车顶，昏惑的路灯还是忽明忽灭，她不知道独自坐在漆黑的车里，不愿意离去的季若辉此刻是什么样的表情。
  她想起纪念会的时候，他在偏厅搂着她呢喃的低语：“我很想你。”这一刻，他也是这样的心情吗？所以才来找她了吗？
  桌上的手机震动了一下，“嘀嘀”响了两声，有短信进来。
  她拿起手机，点开短信：
  “晚安，好睡猪，我走了。”
  她把头探向窗户，昏暗的路灯下，他的车还在。
  手机又响了两下，又一个短信进来：
  “我在你家楼下，但你妈说你睡着了，我只好走了。”
  她看着他的车，等了很久才启动，车灯照着前方狭窄的马路，缓缓的驰离了她家，尾灯在路的拐角一下就消失了，可那两个亮点的余辉，却在她的眼里半天挥之不去。
  她一直站在窗边，直到身后传来母亲的声音：
  “荟荟，跟妈妈睡觉去吧，妈妈一个人睡不着。”
  一夜失眠，黎明的时候熬不住困顿她才终于眯着。
  她还在迷迷糊糊的睡，骤然响起的手机铃声把她吵醒，昏沉沉的接起电话，就听见季若辉清晰的声音：“看见我的短信了没有？”
  她顿时醒了过来。
  看看身边母亲已经不在，大约正在厨房做早饭，她缩进被窝蒙着脑袋回答他的话：“看见了。”
  “干吗睡那么早，害我白跑一趟。”他忍不住抱怨。
  “……我不知道你要来，你也没打电话。”
  “我好不容易抽出的时间。” 他没有掩饰自己的郁闷。
  她不知道怎么回答，只能不说话，隐约却听到他的话筒里有广播的声音：“各位旅客，飞往上海的CZ3571号航班已经开始办理登机手续……”
  她一怔，连忙问：“你在机场？”
  “嗯，要去好几个城市，临时决定的。”
  他不明白母亲为什么突兀的给他安排这个行程，张叔也觉得奇怪，似乎没有迫不及待必须去做的理由，但他现在不想违逆母亲，父亲刚刚去世，而她也才大病初愈。
  顿了好一会荟荟才又问：“要去多久？”
  “可能要二十来天，最快也要半个多月。”
  电话里两人都不再说话，荟荟就听见他的话筒里传来不停的航班起降信息。隐约间，又似乎感应到他的呼吸，就在电话的彼端，若有若无，轻呼浅纳，缓缓的沁萦着她的耳膜。她只觉着耳内渐渐安静下来，航班广播的声音退潮似的消弭不见，唯有他的声息，一丝一丝，浸润在她心间。
  她觉得窒闷，或许是笼着被子的缘故，眼前竟有点发热，似乎生了淡淡的湿气，她轻轻的说了句：“一路平安。”
  那头传来声音：“等我回来。”
  她嗓子微微发哑：“……对不起。”
  电话里停顿了三秒：“为什么对不起？”
  隔了许久她才答：“……让你昨天白跑一趟。”
  季若辉轻声的笑起来：“怪我事先没和你说好。这次先和你约好，我回来的时候下了飞机就会来找你，说不定是半夜的航班，你手机二十四小时开着，不准关机，睡着了也必须爬起来，我一定要见到你的人，听见了没有？”
  她嗡声嗡气的“嗯”了一声。
  从被窝里钻出脑袋，她立即就愣住。
  母亲站在床边，静静的望着她。只一夜，母亲仿佛一下老去了十岁，她的身影竟有点轻微的佝偻，神情忧伤又悲落。
  她和母亲对视着，不知不觉，有冰冷的东西顺着她的眼角滑下，她视线渐渐模糊，仿佛有淡淡的光线透过窗棂晃了她的眼。
  半晌，她艰难的开口，声音带了哭腔：“妈。”
  六年后
  六年以后，上海。
  Sky动画公司的企划室里，荟荟正在把手里的设计稿分派给三个原画师。这三人都是男的，二十六七岁，穿着打扮一看就是艺术潮人的样式。
  拿到设计稿，他们翻看着，然后三人相互对望一眼，目光就一起对准了荟荟，其中一个染了金发的开了口：“师姐，这些，都是你画的吗？”
  荟荟抬起头看向他：“是的，有问题吗？”
  金毛赶紧摇头：“没有，没有问题。”
  “有问题告诉我，我可以配合你们修正。”
  金毛连忙说：“那怎么可以呢？原画要遵命于设计稿，我们配合你才对，哪能让师姐你配合我们呢？”
  荟荟笑起来：“没这么古板的，动画是流水作业，靠大家的集体合作，相互协调，才能做出一个好的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