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株开花的芦荟

  金毛看着她的笑容，忽然说了句和工作不相干的话：“师姐，你还没男朋友吧，要不，就在我们三个里选一个吧，我们三人长的可都不丑。”他把脸转向另外两人，“哎，你们也愿意吧？”
  那两人拼命点头：“愿意，愿意。”
  荟荟瞪向他们三个：“免了吧，我可不想被你们的女朋友追杀，不要拿师姐我开涮。导演找我有事，有记者专门来报道这部动画片，我们大家一起努力加油吧。”说着就出了门。
  屋里三人面面相觑，金毛长叹一声：“哎，我们几个年纪比她大，文凭比她硬，可还要叫她师姐，还被她压的服服帖帖的，技不如人啊。”
  另两人一人一句：
  “动画玩的是艺术，文凭有个屁用！”
  “人家画的比你多，天分比你高，你这辈子只能在她手底下混，不服气也没用。”
  金毛垂头丧气：“我服气，彻底服气！我不甘心的是，为什么她就看不上我们中间的任何一个呢？”
  那两人立刻哑言，好似自信心受到打击，也沮丧了起来。
  导演室门口，荟荟轻轻的敲了几下门，里面传来声音：“进来。”
  她推门而入。
  正对门的沙发上坐着一个人，随着她的进门，他抬起头来看向她，荟荟和他的目光一对上，两人顿时都怔住了。
  旁边沙发上的导演站起来向她招了下手：“荟荟，过来认识一下，这是青年报的大记者刘星，这次专门来采访《木兰花》的制作过程的。”导演四十来岁，是个微胖的中年男人，头顶有点早谢。
  说着他又转向刘星，“这是我们公司负责总体设计稿的卢荟荟小姐，”他用赞赏的口气说着，“不要看她年轻，但她已有六年的动画从业经验了，她可是从描线做起，一步步走到今天这个位置的……”
  他忽然发觉荟荟和刘星的神情有点异样，两人好像没在听他说话：“你们……原来认识吗？”他反应了过来。
  荟荟一直怔在门口，目光看着刘星，眼神从吃惊变得有点恍惚。刘星紧盯着她，眼神由不相信到慢慢的意味深长，他缓缓的开口回答导演的话：
  “岂止认识，我们还很熟，就是好几年没见面了。她是我老婆的同学，还是我一个好朋友一不小心弄丢了的人。”
  导演愣了三秒，随即高兴起来：“那就好办了，具体情况就由她向你详细介绍吧。我有事，要出去一下，就不陪你了。”他走向荟荟，“荟荟，这里就交给你了。”说着拍了下她的肩，就出了门。
  他已经敏感的察觉到这个记者和荟荟的关系非同一般，作为导演，他意识到这也许是个意外的惊喜，因为，那有可能意味着，在这次的宣传报道上，《木兰花》会占据到更大更显眼的版面。而这，一直是Sky动画在尽力争取的。
  导演室里就剩了荟荟和刘星。
  荟荟还在原地站着，她猛然觉得脚有点迈不动了，她逃了六年，这一天终于还是来到了。
  潜意识里，她是不是始终在等着这一天的到来。
  等着被季若辉发现，等着被他抓住，等着被他质问，一直在等，是这样吗？
  她是在这样的希冀着他吗？所以六年来，天天在网上搜他的消息，关注他的一举一动，不让他的任何一次曝光漏过她的眼，是这样的吗？
  如果是，那她当初为什么又要逃跑？
  为了母亲的恳求，还是自己根本也看轻着那段纯真的爱，以为这十八岁时的懵懂茫然，是不成熟的，是最终也可以舍弃的，但是，六年了，她忘记了吗？
  只是见到一个与他相关的人，她的心，已经在颤抖了。
  刘星站起来走到她面前，还是妖孽般魅惑人的一张脸，他眯着眼睛仔细的打量着她：“卢荟荟，真的是你，我们都以为你人间蒸发了。你知道六年前若辉是怎么找你的吗？”
  她不知道，但她在脑中无数次猜想过。
  她想着他打她手机是空号时的表情，想着他到她家敲不开门的样子，想着他明白她消失了时的黯然神伤，想着想着就开始流泪。后来在梦里她也想，每次都梦见她被他追上，然后她就在哭喊：“我不想走的，我不想走的，我没想离开你。”有时就在梦里把自己喊醒了，就感觉眼角到鬓边都湿透了。
  “他先去了你老家的小镇，后来从张叔那里打听到你也许去了美国，他查了所有的出境记录，没找到你的名字，他不甘心，想着你是不是改了名字，他复印了你入学资料上的一张照片，拿着它几乎找遍了美国的所有大学，可就是找不到你。”
  刘星盯住她眼睛：“你知道若辉从美国回来以后变成什么样子了吗？我都认不出他了，你看过鬼片吗？那些灵魂被收走的行尸走肉，就是他当时的样子。”
  她低下头，眼里有了莹莹的泪光，她听见刘星在说：“芦荟荟，你怎么这么狠心，你有爱过若辉吗？他为了你，连命都可以不要，你却这样对他。”
  沉默许久，她试图辩解，也许是想告慰自己：“可是今天看来或许我没做错，我并不适合他，他身边有更合适的人。”
  前几天她才看见一个他的新闻，某个慈善晚会上，林珑就坐在他的身边。有些小报的花边新闻里，已经称呼林珑是他的未婚妻，据说消息来源于季氏内部。
  刘星无语的望着她：“这话你留着给若辉说吧，看他会有什么反应。”
  “一定要告诉他你见到我了吗？”
  没有勇气和他见面，怕面对他，也怕被他质问，更怕他不再在乎她。不管是哪一种局面，她都害怕。
  刘星瞪大眼睛看着她：“你觉得我有不告诉他的这种可能性吗？”
  当然没有这种可能，当天晚上她就见到了凡凡，她从北京专门飞了过来。
  宾馆的大堂里，两人激动的抱在一起，凡凡眼眶红红的，嘴里一直在骂她：“丫的，你个狠心的XX妞，我白疼你了……”
  她脸上带着笑，眼睛湿朦朦的，迷迷蒙蒙中却似闪着一层薄薄的光辉，似乎六年的距离在一个拥抱间就奇迹般的消失了，她又回到了从前。
  只是在宾馆的房间里凡凡说的还是季若辉。
  ……
  “他一直找不到你，之后又去了美国，那段时间听说他和他母亲断绝了母子关系，刘星说他在美国的两年时间里一直住着地下室，自己打工养活自己，没要家里一分钱。后来他母亲又大病一场，是叶林珑去美国苦口婆心把他劝回来的。”
  难怪先开始的两年她在所有关于季氏的新闻里，都找不到他的任何身影。
  “荟荟，你当初到底为什么要离开？”凡凡问的，大约是许多人想问的问题。
  “……他母亲找我妈谈话，说送我到美国留学，条件是我离开他。”
  六年以后，可以说出来了吧。现在这样简单的三句话，当初是多么艰难的挣扎，她永远不知道季若辉的母亲到底对母亲说了些什么，那几个不眠不休的夜晚，母亲就那样苦苦的恳求着她。
  母亲说，荟荟你还小，你忘了若辉，妈妈不想再和罗宇咪有任何纠葛，也不想被她误解，我们离开这里，自己养活自己。
  她只有母亲一个亲人了，比起上学，比起季若辉，相依为命的母亲更重要吧。
  所以她偷偷的走了。
  “怪不得季若辉以为你去了美国，可你却躲到了上海来，他当然找不到你了，就因为这个原因吗？那你也太软弱了。”
  是的，她一向懦弱，纵然有母亲的原因，甚至还有她自己想象的林珑的原因，可是归根到底，都在于她的不敢争取和自卑。在这场两个人的恋爱中，一直是季若辉在单方面的付出，而她，始终像乌龟似的一直蜷缩不前。
  或许，她就不配拥有他这样的爱。
  他来了
  凡凡第二天就回了北京，她要赶回去上班，她现在是某个教育电视台的美术编导。
  刘星的采访几天后见了报，Sky动画的高层都很高兴，导演尤其开心，因为报道的版面真的够大够醒目。效果也立即显现出来了，好几家省台和地方台打来电话表达了想购买《木兰花》电视播放权的意向。
  公司里的气氛立刻紧张了起来，老板发下话来，《木兰花》要提前出品，制作进度要加快。
  荟荟变得很忙碌，一转眼，一个星期很快过去了，季若辉并没有像她所担心或期待的那样马上出现在她的身边。
  她忙着，每天画稿，改稿，审稿，却日渐恍惚。醒着的时候，不愿意承认自己在期待，潜意识里，却又明白地知道自己就是在等着他的现身。
  季若辉的迟迟不出现，变成了一种对她的煎熬，她感觉自己就像一只惊弓之鸟，明知道已经在猎人的枪下，却不清楚他几时会扣动扳机。
  她开始发愣，无论是在等车或是喝茶的时候，只要手里没事做，她的眼睛就会盯着一个地方一动不动。
  偶尔她也会侥幸的想，是她太高看自己，或许季若辉早已放下了对她的不舍，即使现在知道了她在那里，也不会有那么强烈的渴望来寻她，毕竟经过了六年，不是六个月，也不是六十天。
  这样想的时候，她会不自觉的弯一下嘴唇，虽然鼻子有酸的感觉，但似乎思想轻松了一些，因为，负罪感减轻了。
  可是，心，却在一点点的下沉，一点点的失落。
  时至今日，她终于开始承认，当年她放弃的，以为是段不会有结果的初恋，其实，已经在她心里生了根，发了芽，变成了她的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