囧囧飞仙

68 轮回镜,梦一场(二)


柳多一直觉得她前世一定是个折腾命,就算她真如那个茅山道士所言是天上的神仙临世,也是个最折腾、最苦难的神仙。
    否则为什么她总是被她那古董老爹训祖赏搓板,前世是个什么命,投胎后还是个什么命。
    她爹对她恨其不争,恨她不能成钢。怨她不能像个正常姑娘生活;恨她不能像四个貌美如花的姐姐们一样,抢破了头都有大把大把公子少爷争着要娶;恼她有了四弦这般相貌堂堂家财万贯的未婚夫还不自觉。
    她常愤愤不平地想,不就是一个和花魁有风流韵事的四弦负心汉么!有什么了不起的。她在家不得她爹的欢心,倒是他手中那根棍子心疼她多了。来了个四弦,她爹的爱分了大半给四弦,她爹越是疼四弦,他手中的棍子就越疼她。
    如今家中忽然多了一个男娃,她爹对她仅剩的一小半爱统统赏给了那个男娃,于是,最后疼她的只剩下了那根陪伴她二十年的棍子,以及躺在祖宗牌位前的那块搓板。
    无情的生活催人怨啊!
    柳多十分忧伤地回想当日的情景。那日,她从窑子的窗口上跳下湖,爬上岸的时候,眼前忽然出现了一双白白嫩嫩的小手,她抬眼往上看,惊艳地发现居然是一个比瓷人还漂亮的男娃,约莫七八岁。
    她柳多一向爱美色,即使对方只是一个毛都没长的小男娃,她依然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心道:谁家的儿子长得……这么绝色!
    漂亮的男娃眼睛笑得如同下弦月,伸着一只白嫩可爱的手,稚声稚气地说:“娘,你见到爹了吗?”
    她吓得又滚回湖中,在水里咕噜咕噜喝了好几口水,再次爬回岸的时候,那男娃依旧蹲在那里,嘟着小嘴像似想哭,她柳多最见不得弱小可爱,又有美色的娃娃哭。
    男娃闪着泪花,十分委屈地喊着她娘,她不知所措地站在那里,心里一揪一痛,又觉好扼腕,这么漂亮的娃居然是个傻子。
    于是一大一小站在湖边,大的慌乱无措,小的泪花闪闪,路过的人纷纷摇头,对她投以不屑和责难的眼神。甚至有路人说她真是个狠心的娘。
    娘哎,她柳多还是个黄花大闺女,比尼姑还守身如玉,哪来那么大的儿子。她柳多才二十花龄,能蹦出这么大的儿子么!
    她柳多一张韶华脸,长得有那么沧桑么!
    那日,在众路人指指点点的压力下,她不得已把这傻男娃带回了家,果然不出所料,她爹又赏了她一顿棍子,原因却是,她爹认为她顽劣成性,居然拐骗小男童回家!
    她品性虽算不上纯良,但也没那么恶劣,她爹……至于么!
    “柳多!你……你……你……”她爹气得嘴唇直抖,两片唇仿佛随时都会掉地,“真是造孽!你平日里风流好色,占人家良家公子姑娘的便宜,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今……如今你居然好色到一个小男娃身上!家门不幸……家门不幸啊!”
    说着,手中的棍子摇摇欲落,那男娃憋着嘴,十分可怜相:“爷爷,不要打娘!”那表情不知有多惹人怜,她看得发痴,他爹瞧了,竟老泪纵横,手中的棍子颓然落地,抹了一把鼻涕抱住了那男娃。
    “哎呦……可怜的娃啊,居然是个傻子,谁家的娘那么狠心,竟然抛弃了这个可怜娃。”她目瞪口呆张口结舌,她知道她爹心怀慈悲,看不得别人的可怜,“唉……造孽……造孽啊!家门不幸……家门不幸,我柳家竟出了这么一个孽子,居然……居然把……”
    她爹脸上老泪一把,哽咽得说不出话来。她更是吃惊得说不出话来,至于么……至于那么慈悲么!怎么不见得对她慈悲点呢!
    于是,那日她又跪了一顿搓板。她忿忿望苍天,苦难的生活让人恨啊!
    那个叫小曜的漂亮男娃霸占了爹对她的最后一点爱。她十分嫉妒地发现,只区区几日,漂亮的男娃几夜之间成了府中的红人,真是……真是岂有此理!
    男娃凭着一张漂亮的脸蛋,一副楚楚可怜的惹人样,一张甜得发腻的小嘴,他不但被他爹所宠爱,甚至连她娘对她这个女儿的爱都夺走了,就连那个总是以她未婚夫自居的四弦负心汉也被他摄去了心魂——要知道,她柳多活了那么多年,棍子吃了那么多年,搓板跪了那么多年,还从未享受过这等殊荣。
    她柳多前世一定是个折腾命!
    “娘的膝盖疼么?”正是她跪搓板的时辰,漂亮男娃蹲在她面前,一双眼眨巴眨巴,“娘,小曜帮你揉揉。”
    她顿觉心中凄凉,凄凉得想大哭——求求你,别再叫姑奶奶娘了,现在全城的人都以为她柳多背着四弦负心汉偷了汉子,偷偷地生下了孩子,狠心地将襁褓中的婴孩抛弃荒野,她柳多现在就是一个无良的相府五小姐!如今唾骂她柳多是全城老少的口头禅!
    “娘一定很疼,是不是?”男娃伸出小手摸上她的膝盖,小心翼翼地揉着,“以前爹让我跪搓板的时候,娘常帮我揉腿,以后小曜帮娘揉腿吧。”
    多贴心的男娃,她不得不承认,这娃不光长得好,连心都纯良得如同一汪清澈见底的清水,难怪府中所有人都被他收买了。
    她看着眼前的男娃,只觉他长得十分眼熟,看着看着,不知为何眼中竟泛起了酸意,居然情不自禁地叫了一声:“乖儿子……”
    他爹啊,她也被这男娃迷了心窍了么!
    这一叫,男娃忽然抿了小嘴,眼泪一下子流了出来,“娘,我好想爹……我很久没见到爹了。爹……他不要我和娘了。”
    她也泪眼汪汪,忍不住一把抱住了男娃,哇啦哇啦地大哭起来,不知是为了自己凄苦的命哭,还是为了眼前这个同样凄苦的男娃哭。
    “娘,我们去找爹吧……我知道爹在哪里。”男娃缩进她怀中哭得十分凄惨,她也哭得十分凄惨,不知情的人真以为是那个没良心的男人抛妻弃子,跟着哪个狐狸精走了。
    柳多抱着男娃抽泣问道:“你爹叫什么?”
    男娃在她怀中闷闷道:“爹叫玉清,是天上的神仙。”
    玉清……
    她听得竟有些恍恍惚惚,恍惚了许久,才心不在焉地安慰:“小曜,你爹是神仙,你娘一定是个凡人吧。仙凡相恋,天上的玉帝一定是将你爹和你娘拆散了吧。没关系,总有一天你爹和你娘一定会相聚,牛郎和织女一年还有一次鹊桥相会呢!”这种民间故事她在戏台上看多了。
    男娃吸了吸鼻子,皱着脸:“爹他再也不会回来了……”
    她忍不住唏嘘,原来他爹是归西了……
    柳多拍拍他背,轻声:“乖儿子,不哭,有娘在。”
    “小曜……”身后的光线被遮住,正是那四弦负心汉,他蹲下来摸摸男娃的头,十分温柔,“小曜,你爹很爱你娘,你爹只是为了救你娘做了他认为值得做的事。”
    四弦负心汉说得十分凄凉,她听得一愣一愣的,不由问:“你认识他爹?”
    四弦沉默了一会儿,双目盯着她,点头。柳多在心中又是唏嘘不已,想不到这男娃他爹竟是颗情种。
    “那他娘呢?”爹归西了,娘不会也归西了吧?
    四弦负心汉又沉默了,眼神也越发幽长,她忍不住心中悲情,这苦命的娃,爹娘竟然双双归西,只留他一人活在这世上。
    过了半晌,四弦负心汉甚是深情地对她说道:“小多。这一世我一定会好好照顾你,下一世,下下世更会……我会陪伴你永生永世。”
    她心肝发抖了,这话说得不像是假话,她不得不承认,男人的甜言蜜语真是一帖治愈的良药,又如一把木浆,搅得她心忽上忽下,忽左忽右的。
    “干爹,你喜欢我娘吗?”怀中的男娃抬起头来,清汪汪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四弦负心汉,“干爹是不是喜欢我娘?”
    四弦负心汉毫不犹豫地点头,微笑着又摸了摸他的头。男娃沉默地想了许久,忽然说道:“可是,我爹肯定不允许你喜欢我娘的。”
    四弦负心汉笑道:“没关系。”
    一大一小在祖宗牌位前演着深情戏码,她跪得腿酸腰麻,她听了半晌,终于忍不住问道:“两个时辰到了么?”
    男娃歪了歪脑袋,一想,摇头道:“娘,两个时辰未到,可能你还要跪一段时间。”四弦负心汉跟着点头。
    她瞪着两人,不禁愁眉苦脸,听见男娃又道:“娘,爹和我说过,跪搓板就和做人一样,要有始有终。娘,你再忍忍吧,待会儿小曜帮你揉揉腿。”四弦负心汉意味深长地点头。
    他顿了顿,补充了一句:“娘,刚才爷爷让我问你,爷爷的棍子是不是被娘藏好了?”
    柳多听了这句话,差点给梗死。她嘿然一笑,捏了捏男娃的脸:“哎呦,我哪会做这种无聊事,家里棍子多得是,也不差那一根。”那根棍子是府中最粗的,如今应该被厨房的陈大娘当柴烧了吧?
    男娃恍然大悟,点头:“嗯,我知道了。那么娘,你再忍一会儿吧,我和干爹要出去逛市集,娘想买什么?让干爹买给娘。”
    逛市集……男娃的话刺激了她的心,柳多挪了挪膝盖,麻痛顿时窜上,她只能咬牙切齿地说道:“逛市集?我要你干爹晚上伺候我!”
    四弦负心汉顿时面红耳赤,男娃一脸天真:“娘,还是让儿子晚上孝顺娘吧,孝敬娘亲的事还轮不到干爹来做。”
    她不依不挠:“不行,就要你干爹伺候我。”看了一眼满脸通红的四弦负心汉,一字一顿道,“我要你干爹给我暖床!”
    四弦负心汉红透了脖颈,她得意洋洋地笑,男娃却瘪了瘪嘴:“娘,儿子也可以为娘暖床,娘是不是和爹一样,不要我了?”
    男娃一颗纯洁心,她顿觉自己龌龊无限,难为情之际,身边不大不小的声音说:“小多,等我们成了亲,我自然会为你暖床。”
    她听了有些别扭,佯装正经地咳嗽了一声:“算了,此事不急于一时,我嫁不嫁你还是个未知数。”
    四弦负心汉默认,没有吱声。
    那日她跪了两个时辰的搓板后,男娃十分窝心,当真给她揉腿。晚饭过后,她忍不住早早地睡了。夜半之时,她梦到了男娃,还有他爹,大片大片的桃花林中,她看不清男娃他爹的模样,只瞧见了一个背影,那背影倒是有点眼熟,却不知在哪里见过,却瞧得她两眼泪汪汪。
    梦醒的时候,外面依然漆黑一片,天还未亮。最近她总在夜半醒来,然后胡思乱想一通。这晚,和往常一样,心中烦闷,她爬下床随意套了件外袍,如同鬼魂,在房外游荡。
    今夜院子里十分安静,她左眼阴阳,以往这个时候出来晃荡,那些鬼魂兄都会出来散步。今夜连半只鬼魂都见不到,她颇为寂寞,于是便到酒窖里捧了两坛子酒,独自一人坐在院中,举杯对着天上的月亮念了几首伤情小诗。
    她酒品不大好,喝了几杯,眼花了,头晕了,模模糊糊似乎瞧见了一个身影,离她只有几步的距离,看着……有点像收魂兄。难怪今晚一只鬼都没有,吓得躲回老窝去了吧。
    收魂兄一双眸子在黑夜里盯着她,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收魂兄这般瞧着她,莫非今晚是来收她魂的?
    大概喝高了,胆子也大了,竟对着他发痴地笑了起来:“收魂兄下死,做鬼也风流。收魂兄,你来收我的魂么?”
    收魂兄不说话,依然紧盯着她,柳多痴痴地笑着,感觉到收魂兄好像离她更近了,接着脸上一阵冰凉,似乎是收魂兄的手。
    她脑袋不甚清醒,模糊的视线里仿佛看见收魂兄竟流下了眼泪,她笑得越发傻,原来收魂兄也对她有意思呢……
    “收魂兄……你真好看。”她也伸出了手,摸他的脸,手却穿过了收魂兄的身子,和那些死去的人一样,竟是一缕魂。她一摸再摸,始终摸不到肉的触感,柳多微微蹙了眉,耳边听到收魂兄十分深情地唤了一个人的名字——
    “览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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