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聊斋

第79章


 
  ——也许玉珠一直到死都没有明白,她天衣无缝的杀人计划、后半生的荣华富贵,其实都是毁在这两个幼童惯常的恶作剧上。 
画神仙 
   
  幽静的内室,厚重帘幕挡住了外间刺骨的寒风,虽然是十二月的严冬,但靠着熊熊的炉火,房间里却依然温暖如春。此刻,一个面容消瘦的年轻人正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白发的医师微闭双目,良久才缩回搭在病人内关三寸的手,轻轻摇了摇头:“还是另请高明罢……” 
  强打精神送走医师,重新回到室内,李员外的眼泪终于禁不住扑簌簌滚落了下来,而老妻张氏和过门未久的新媳妇何氏更是早已哭作一团,凄楚的情景令侍立两旁的下人们也不禁红了眼眶。 
  床上躺着的,正是李家的独子李湜,从两年前起,不知怎么就得起了这时时昏睡的怪病,最初不过二三月才发作一次,渐渐变作一月一次,一月两次,十日一次……李员外遍请四方名医,却都说不出所以然来,渐渐地李湜开始不分昼夜陷入昏睡,极少再有清醒的时间,而医师们也几乎众口一辞,纷纷做出了无法施救的结论,看着床上其实和死人也已经毫无差异的儿子,李员外长叹了一声:“准备……后事罢……” 
  听到这无情的话语,婆媳二人顿时从小声抽泣变成了放声痛哭,一旁的丫鬟仆妇们劝慰的劝慰,绞热手巾的绞热手巾,室内顿时乱成了一团。谁也没有注意到,此刻躺在床上的那个病人,脸上却露出了一抹奇异的笑容,仿佛正在做着什么美梦一般。 
   
  ……浩荡的天风从身边掠过,带着难以言喻的甜美香气、以及阵阵银铃般清脆的女子笑声,隐隐的云气中,可以看见三位天女正在漫天的花雨中随风起舞,轻薄飘扬的纱袂,叮咚作响的环佩,柔若无骨的腰肢、盈盈如水的眼波、以及比世上最娇艳的鲜花还要美丽的面容……一曲终了,三女如同飞鸟投林一般,齐齐飞落在了李湜的身边,六条丰腴洁白的手臂立刻缠上了他的身体:“阿湜……” 
  ……原本缥缈空灵的云气很快就凝结起来,如同厚重的帘幕一般,遮住了四人的身形,只留下漫天的花雨还在飘飞起落……甜蜜媚惑的香气……断续零落的云雨声……一瞬时,天地间仿佛只余下了浓浓春意…… 
   
  是的,当父母家人急得团团乱转的时候,李湜却正在梦中享受着与三女同欢的旖旎春色,浑然忘却了世间一切。 
  那还是两年多前从京城落第归来、回程途中时的事了,某天因为赶路错过了宿头,李湜便在兖州城外的野庙里胡乱凑合了一夜,也就是在这天晚上,他做起了这个荒唐的春梦,直到清早在晨风中醒来,梦中的一切似乎还是那么清晰,让他忍不住回思良久。 
  本来还以为只是偶然的一宵春梦罢了,没想到回家后相隔数月,一天晚上李湜竟然又做起同样的梦来。随着与三位天女的情好意秾,李湜在梦中与她们相会的次数也越来越多,终于渐渐地流连梦境,再也没有了回到现实中去的念头。这样当他在精神上享受着极度欢娱的同时,肉身却因为长时间不饮不食而急速地衰败下去,逐渐到了濒临死亡的地步。 
  最终挽救李家绝子命运的,是一位自称为道玄的游方道士,起初当他自荐上门的时候,李家老爷也只不过是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态度,没想到道士的一张符纸刚刚贴上胸口,就听到李湜喉头咯咯作响,紧接着在呛咳出大量浓痰之后,已经昏迷多日的李湜居然清醒了过来,虽然看上去依然十分消瘦乏力,但显然已经没了性命之忧。 
  见李湜凹陷的双眼牢牢瞪住自己,似乎颇为恼怒的样子,道士微微笑了起来:“先生莫恼,梦境虽好,可知道并非久居之地呢!” 
  旁人虽然听不懂,李湜可是心知肚明的,见道士点穿了自己这多日来的荒唐境遇,不由脸上一红,小声咕哝道:“只不过是做做梦而已,难道还犯王法不成……” 
  “先生有所不知。”见李湜仍然心有不甘,道士正色道:“天界哪里会有如此贪淫好色的女仙?那只不过是昔日画师名匠的笔墨残影,年久成形,专门勾摄一些不知事的过路少年用以采生补炼,你还道她们是真心爱上你不成?本来也不过是一夜风流,并无大碍,偏偏你醒来后还对着她们的原形再三表达忱慕之情,所以惹得这几个妖精再也不肯放手啦!” 
  见秘密已被完全说破,再看看一旁满脸恨铁不成钢的父母和气得脸色铁青的妻子,李湜终于讪讪地说不出话来了,眼前的道士仿佛长着天眼通,竟然对自己那日清晨在野庙中醒来后的情形有如亲眼目睹——借助晨光微曦,李湜发现在庙内西照壁的残垣上,竟然有着与梦中三女一般无二的人形绘像,虽然绘墨淡彩斑驳脱落,瞧情形至少也已经过了百年以上的风霜浸润,却仍然能看出满壁衣褶飞扬纹饰流动,尤其那三位女仙不仅面容皎美,眼神更是异常妩媚灵动,讶异之余李湜不由在壁前流连徘徊,良久不忍离去。 
  “我是看画好,才多瞧了一会……也不知是哪个家伙画在那里的,简直是害人嘛……” 
  “……” 
  听到李湜半真半假的抱怨,道士愣在了当场,半天才象想起什么似的,拎起袍摆匆匆向门外跑去,急得李员外在后面连迭声地追叫:“道玄道长,大恩尚未酬谢,请稍待再走不迟……” 
  “不啦……”虽然只是一眨眼功夫,道士却已经跑得无影无踪,只留下那把大嗓门远远传来:“李先生说得不错,那些画放在那里确实还要害人的……我现在就到兖州去,了结这段公案……咳,咳,都怪以前太好说话了,谁来求画都出手……” 
  从那天以后,李湜再也没有梦见过那三位天女,静养了一段时间之后,他的身体也慢慢恢复了健康,隔年妻子又生下了一个大胖儿子,现在李家二老含殆弄孙,李湜专心攻读,一家人其乐融融。虽然有时候想起前尘往事(其实是无边春梦),李湜心底仍然免不了有一丝微憾,但能活下来毕竟是一件好事,只有那个神秘的道士,大家却怎么也猜不出他的来历。 
  直到几年后,李湜应友人之邀去洛阳游玩,这日大伙儿结伴到城中有名的敬阳寺进香,偶然在寺内的某块石壁上看到了一幅仙佛绘像。注目之下李湜不由心中一动——那飘举当风的衣带、疏离批点的笔法,都与昔日在兖州野庙中所遇大为相似。见李湜目不转睛地看着那幅壁画,陪同的知客僧人笑了起来:“李先生真是好眼力,听主持说,这是前代画圣吴道子留下的真迹,可以算得上我们寺中的镇寺之宝了……” 
  吴道子,字道玄,玄宗年间的宫廷御用画师,一枝画笔穷极丹青之妙——应该就是他罢!只因为笔下的画像太过精美生动,所以才能在百多年后变成妖怪兴风作浪。咦,这样看起来,这位据说早已在唐乾元年间就以七十九岁高龄去世的丹青妙手好象并没有仙逝呢,所谓死亡大概只不过是脱离皇家羁绊的彰眼法,或许直到今天,他还混迹于人间,兴之所至,泼墨挥毫…… 
酒虫 
   
  七月的午后,酷热烈日炎炎如火,就连最是噪聒不过的知了也没了力气,伏在树荫里偃旗息鼓不再作声。诺大的秋李镇上,除了几条淘气的猫犬还在不知疲倦地扑东扑西,其余的人差不多都打铺好竹席凉枕,在屋里美美地睡起了午觉。 
  不过此刻在镇上首富刘长丰的宅院里,仆佣们却是放弃了午后短暂的休憩享受,齐齐聚集在花厅廊下的阴影里,一群人挤挤搡搡,煞是热闹。 
  也难怪这些他们满脸看白戏的表情,因为就在这样毒辣的太阳底下,主人刘长丰正赤膊上身,被紧紧缚在一张门板上暴晒着,满身白花花的肥肉几乎都已经冒出了滋滋的油星,再衬上那副龇牙咧嘴的痛苦表情,直看得那些躲在长廊里的仆佣们想笑又不敢笑,一个个憋得着实辛苦。 
  “哎哟……哎哟……”大约是实在晒得吃不消,刘长丰勉强扭转头,向旁边的一个道装老者讨起饶来:“道长,到底要晒多久啊?” 
  “刘先生稍安勿燥,多年痼疾,消除起来自然要费些时间。”虽然天气酷热,这个长袍广袖的道士倒是丝毫也不见汗,轻描淡写地回答了一句,索性闭上双眼养起神来。 
  见讨不到明确说法,刘长丰只好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用力甩了甩满头的汗水,将下巴重重地抵在门板上,心里第一千万次地懊恼起来。 
  熟悉刘长丰的人都知道,他是个嗜酒如命的人,非但一日三餐无酒不欢,而且每次至少也要喝下满满一瓮才算过瘾。若是换了普通人家,恐怕还真是负担不起如此开销,亏得刘家饶有资产,为了刘长丰的这个嗜好,还特地在城郊购买来三百亩良田遍植高梁,又聘了几个酿酒师傅在家中专职替刘长丰酿酒。长年累月无节制地饮酒让刘长丰变得腹大如斗,这样不仅刘妻常常嘀咕饮酒开支浩大,刘长丰也开始担心起自身的健康来,然而要戒除酒瘾谈何容易,即使只是少喝上一滴酒,刘长丰都会觉得浑身不适,几番尝试,最后总是以失败告终。 
  今天刘长丰偶然站在门前闲眺,便遇上了这个老道士,仅仅一眼扫过,道士就准确无误地指出了刘长丰有嗜酒的恶疾,并且声称自己有良方可以医治。惊疑之下,刘长丰立刻将他请入了内宅,随即在道士的指挥之下,刘长丰不但被缚到烈日之下烤得如烧红的虾子一般,在他头面正下方还特意放上了满满一铜盆的烈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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