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音惜苏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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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捏着信纸,定定望着窗栊前长身玉立之人,忘了眨眼。
    他弯了弯嘴角,走近两步,“娘子,从别后,为夫相思成疾,你想我不想?”
    纸张跌出指间,“伦……哥哥?”
    他绕过书案走到我面前,俯身抱我在椅子里,额头抵着我的,“想不想我?”如呢似喃,气息流连唇畔。
    “想——”只字,余音被他封住。
    我只觉血往上涌,脸发烫,心里头怦怦直跳。吻到半途,好容易想起来要问一问他怎生回来了,身子陡然悬空,他将我抱起,仍没忘了嘴上的功夫,极尽缠绵。我迷蒙睁眼,已然同他倒在榻上。
    他阖着眼,送进来的舌头渐渐止了纠缠,脸贴着我,浓密的眼睫遮住淡淡青影。
    竟是睡着了。
    我小心翻过身,扶他躺好,枕着头仔细看了他一会,脸色略显疲惫,却干干净净,指间隐约可见血痕。他睡得这样沉,不知战场上几夜未合眼。我抱着他,喉咙处竟有些哽。
    阁楼外,夜色沉沉,月如钩,我打开门,四下环顾,试探唤了一声。
    果然无应答。
    正待转身,半空似有什么急急掠过,再定睛,一个人影儿轻盈落在五六步开外的扶栏拐角柱旁,下跪行礼。
    浮云遮月,他面容隐在暗夜里,看不清。
    我望着那抹黑影,不可思议道:“慢了一盏茶,七非,竟连你都赶不上?”
    他显然羞愧难当,一时无语。
    “行了多久?”
    “……未时中出发。”
    千里之外,他用了半日来到我面前。
    “你可知,为何?”我紧了紧披风,夜风仍有些凉。
    “属下,不知。”
    我点了点头。
    方才始终低头注视地面的那人微侧过脸,云过月华生,还朦胧,有琴声乘风而来,恍了心思。
    我望了眼那处园子,转身进了屋。
    榻上之人呼吸轻浅绵长,眉眼被烛光映得柔和。
    我爬上床,抱着他叹了口气,竟能甩得掉暗卫,委实不要命了些。
    远处,七弦泠泠,丝丝愁绪随风乱。
    抚琴那人,可是坐在水榭,面着依依绿丝绦?
    这些夜他皆是这般不停歇,我亦趴在窗台上静静听,倦极了便倒头睡去。
    “……柳儿,不要怕,我来陪你。”我抬头,子邃眉头微蹙,双目紧闭,原是梦呓了。
    这一夜,琴声里梦觉沉浮,一会儿是白衣的夫子,一会儿是蓝衣的子邃,竟连那习柳意也入了梦。只记得梦境里头云蒸霞蔚的,煞是漂亮。
    “小姐?”
    一如往常,我充耳不闻。
    “小姐?”
    实在烦了,便气若游丝嗯了声。
    “呵呵,”耳边有人低笑,唇上一阵湿濡,“以后府中无人扰你清梦,想睡多久便睡多久。”
    我猛地睁开眼,却听得青鸾紫凤入了室,边走边道,“小姐,二小姐今日——”
    在紫凤一声惊呼与青鸾一声抽气的当儿,我望着将我压在身下的这个人,弹指一挥间想起昨夜他千里狂奔爬窗入室又悄无声息入了梦。她二人不知情,这番一惊一乍倒也不作怪。
    子邃垂眼望着我,似笑非笑,“临阵脱逃,罪莫大焉,天地之仁,以娘子闺房为吾栖身。”
    简直厚颜无耻。
    “九王爷?”
    “大公子!”
    好容易回过神来的二人又失了神。
    我一阵头疼。
    “柳苏彦,你好大的胆!径入王妃闺阁,成何体统?”
    子邃慢条斯理坐起身,用被子将我裹了个严实,寒着一张脸看向来人。
    那人亦冷着脸,一身玄色衣袍略泛凉意,“你倒与我说起体统。”话语也凉飕飕的,“既未及笄礼成,你还不是她夫君,可我从来是她兄长,比之于你,我站在这里才是体统。”
    “况,”他意味深长笑了笑,唇边一抹嘲讽,“王爷身为征战主将,此番不在军中,却在女子闺房,臣不知这如何就体统了。”
    子邃站起身,后背凛出森然寒意。
    他二人每回碰了面都少不得这般唇枪舌剑,近些年越发的激烈,我从小到大一路旁观过来,开始还依据客观评上一二是非,结果非但做不了裁断,反而浓了硝烟,便索性缄口不言,保持沉默。
    今日沉默到一半,头着枕却不着眠,忍无可忍之下,命青鸾紫凤将面前清晨聒噪不休的二人请了出去。
    我拥着衾被,竖起耳,琴声终是不闻,只不知是止在梦里还是梦外。
    “先生来了么?”我略一抬眼皮。
    “一早便来了,”青鸾从熏笼上取了衣物,“方才与二小姐在一处,想是园子里碰见了。”
    “青青,来了?”我坐起身,想说什么似乎又忘了。
    叔父那边有一个堂妹,叫柳青青,小时候被送来相府住过些时日,府中人唤一声二小姐。爹爹虽居相位,叔父却非官宦,医者是也,早些年行医途经东海,遇上钟情的姑娘,便留下了,一家人经营医馆,虽不富贵,倒也安居乐业。
    “不要这件青色的,”我扫了眼青鸾手中捧着的衣裳,想起昨日堤边漫天柳色,“取那件品红的。”
    “呀!”青鸾低呼,“我竟忘了……”
    柳青青打小爱穿柳色青衣,她来的时日,我眼前晃来晃去全是惨绿,不胜其烦,便再也不穿同色的衣裳。后来她来得少了,我又渐渐觉得青色衣裳不那么难看了。
    我没说什么,穿戴妥当出了门,抬眼望见子邃站在栏边冲着我笑。
    “又要道别么?”我走过去拉住他的衣袖,心里想起园子里的那二人,既想快些过去,又不想过去。
    他执起我的手,将我拉近些,贴着他的胸膛,我顺势抱住他的背。
    “只可陪你一日。”他低头吻着我的发,轻声道,“戎昱替我一日,明日主攻,我必须在。”
    我猛抬头,“你这些天可有受伤?”
    他的唇移到我鼻尖,香软润湿,“下人已备好热水,不如娘子与我共浴,也好仔细查看为夫的伤势。”
    耳根处火辣辣的,我想要推开他,又担心他真受了伤,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忽地,他蹙起眉头,一只手捂住心口,我一惊,急忙扯开他的衣襟,触上他的胸膛,瓷般纹理,哪里有什么伤痕!
    他唇边犹未收敛的笑意渐渐僵住,眸中墨色汹涌,我注意到他胸膛起伏不定。他按住我的手,盯住我半晌,终是缓缓往下移,掌下的肌肤烫得灼人。
    一路移到他紧实的腹部,我暗道糟糕,开始不情愿了。
    可他却没有打住的意思。
    “音音、咳——”他身子一僵,我心里一松。
    来人生生煞住脚步,面色尴尬望着我们,又是一声惊呼,“皇叔?!”
    他所唤之人脸色泛着寒意,山雨欲来风满楼。
    “你闯上来做甚?”子邃咬着牙放开我,拢了衣襟。
    子宣垂着一双手,不自在道,“我看她久不上学,便……”
    “我倒不知,”子邃冷道:“你竟做得来丫头的使唤。”
    我赶忙拉住他,“确是我拖沓了,先生想是等久了。”
    拖沓得狠了,原以为只有柳青青,却不知子宣也来了。
    “让他等着!”子邃紧抿着嘴角,眼中戾气一闪而过。
    我愣了愣,急中生智,“我快去快回,你、你先去洗洗,注意避开伤口,我、我回来再帮你上药……”
    子宣抖了一抖。
    得了准许,我一路小跑来到花园。
    鲤鱼池畔,一树桃花开得烟烟霞霞。亭子里坐了两个人,青色衣裳的少女笑靥如花,眉目间一抹娇羞,白衣的夫子低头盈盈笑了笑,抬眼向我望来,眸中纯粹的黑。
    我回了他一笑。
    “音姐姐!”少女起身冲我一福。
    我点点头,倒了杯茶水,“青青。”如今也这般亭亭玉立了。
    “音姐姐,”她犹豫着,“我、我想与你一起学琴。”
    我一呛,抬眼望向苏席之。我这个堂妹,虽是经史少读,却精通医理,虽没上过学塾,却弹得一手好琴,只不过我是欣赏不来的。
    “这个,怕是不妥。”我思忖措辞,眼风里瞟见席之勾起嘴角。
    青青垮下一张小脸。
    我继续道,“诚然席之教得来,可若是跟了我这么个学法,定是要耽误了你,唔,你私下里请他点拨一二还是可以的……吧?”我看了看席之。
    他神色间淡淡的,侧过脸看着鱼池,缓缓道,“除却书院,我单授琴的,只有一个你。”
    他这语气,听着也淡淡的,我却莫名觉出些忧伤。
    “子昱!”循声扭头,原是子宣跟了来,紫锦缎料的常服,手中一把扇子摇在胸前,十足的纨绔样,“东宫三少这几天盯得紧,好容易溜了出来……你、你在学琴?”
    他睁大眼盯着席之,半晌道:“夫子?”我这才想起他还不知此事。
    青青冲他行了礼,因了幼时的交情,只拘束了一小会儿,便问出心中疑惑,“东宫三少……竟没有你么?”
    子宣一愣,旋即笑弯了眼。
    “柳儿。”
    我知道今日这琴课上不成了。
    “皇叔?!”子宣讶然,“你怎的在这?!”
    来人却只盯住我身边的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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