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音惜苏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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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眸中惊讶一闪而过,眉间几许迷惑。
    杨柳依依身后。
    我转过脸,白衣之人正抬眼望向他,手中茶盅里的水似被风吹皱。
    “书院夫子,爹爹请了家里来授琴与我。”因子邃素不喜琴,我没有在信中与他说起。
    他略一点头,捋了捋衣袖,“柳儿,过来。”
    我下意识站起身,听得茶盅轻叩桌面。
    “战事、战事结束了?!”子宣似回了神,几步走到他身边,“叛乱平定了?!”
    他这瞠目结舌的模样,不知道的真要以为是乍见,且吃惊不小。我想起方才阁楼上,知他怕是撞见尴尬,索性装傻不提,倒有些暗许他这番应变着实机灵。
    子邃望了他一眼,又看向亭子里的那个人,眸色沉了沉。
    我心中也跟着一沉。
    柳青青早上前行了礼,苏席之却无动于衷,自始至终只默默无言坐在一旁。庶民这般,委实有些无礼,怠慢皇族似乎是个不小的罪名。
    可不知为何,我并不想他行礼。
    子邃缓步走进亭子,低头看了眼摆在案几上的琴,似想到什么,淡淡笑了笑,“皇兄倒是个爱琴之人。”他负起双手,看着水边几丛盎然春意,淡道:“先生技压天下第一琴师,军中亦有所闻。十日后本王凯旋,犒军筵席之上,期尔抚琴以助兴。”
    他今日很是反常。
    我隐隐觉出些不妙。席之虽对我好说话,对别人却未必如是,方才青青央他教琴就受了婉拒。哥哥好作诗,常把吟诗比抚琴,寻的不过一个知音,最不容情怀被辱没。子邃的一番话,不怎么客气,也没留多少余地。
    我担心席之不愿摧眉折腰事权贵。
    “你可想听?”他一双眼望过来,温和道。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
    他站起来,抱琴走到我面前,“你会去那个筵席,可想听我的琴?”
    我想的,可是不要那种场合,不要他去献奏。却又怕他说出忤逆之言,招来祸事。于是我违心点了头。心里一阵难受。
    他却笑了。
    擦肩而过之时,子邃转过身,望着他离去的背影,面色凉凉。
    战事吃紧,擅离职守是条重罪,九王爷此番行径不宜外宣,府人小心藏掖,他虽捡了个落脚的,却终归算不上踏实。
    尽管看上去一派气定神闲。
    在命人扔了苏席之用过的杯具,又惊退了鱼池中的锦鲤之后,我们都知道了他其实并不气定神闲。
    子宣好几次欲言,又止,又欲言,终是只干巴巴道了句:“皇叔十日后归来?”
    “许还用不了。”子邃扬起眉。
    我和子宣从来相信他。明日攻战,他既说了须得上阵,我便不想着他能决胜千里之外。
    “早些走,兴许还能眠一宿。”日在中天,他此时策马,还是那不要命的速度,才能在入夜抵达。
    他捏住我的肩头,伏在我耳边沉声说:“若不是赶路辛苦,定捎你在身边。”
    “如此烦娘子候上几日,”他忽然笑了,耳垂处一阵温热,“待为夫回来再仔细上药。”
    温热渐成滚烫。
    无言独上西楼,月如钩。
    今琴音不闻,夜色清清冷冷,无端。
    我坐到书案前,正想作画解闷,门吱呀一声开了。
    一个脑袋探进来,青色的衣裙,“音姐姐。”
    既是秉烛夜谈,我又唤青鸾紫凤备了些瓜果甜酒。
    只一小盅,她便晕红了脸颊,托着腮道:“那位苏先生,真是个神仙般的人物。”
    我又替她斟满杯,赞许道:“凡人见不到神仙,你看他一眼,便有所感,倒颇有些想像力。这一眼叫你想出个神仙模样来,——”
    咚——
    对面之人一头栽倒在桌面,我递过去的酒杯尚举在半空。
    “一个小丫头,倒颇有些眼力。”凭空出现在房里的这人接过我手中的酒杯,一仰而尽,“既都成了单,不如你去陪他,好过他一人独酌。”
    我呆呆望着他,忘了唤人。
    “我三侄儿,尚未婚配,有风有化,宜室宜家。”习柳意笑吟吟放下酒杯,凑近过来,“我将他许给你如何?”
    一记惊雷。
    我将酒壶推远了些,瞟了眼窗外,道,“实在对不住,在下有婚约在身。”
    他敛了笑容,半晌道,“你怎知就该如此?那人既改得来……”他猛地打住话,一双桃花眼角垮了下来。
    “咳,我侄儿他虽是琴艺了得,却从未献而奏之,听他一曲可谓难矣。”习柳意愁眉苦脸,“若是以权贵相逼决计无用,然则他到底应了,我恐他心有苦衷,不那么甘愿,到时候怠慢御前就不好了。不如你帮我开劝一番?”
    他这个话,说到了我的痛处。先生他到底是不想去献奏的,不若我便去劝他顺从心意。九王爷那边我来说服,子邃他并非不通情理。
    于是我又一次点了头,只见他一挥衣袖,眼一眨竟换了景致。
    苏席之这宅子柳树成荫,夜风吹过,沙沙作响,一盏盏灯笼连绵不断,柔和了清冷夜色。
    临湖水榭,白衣的夫子独自坐在石凳子上,把着酒盏纹丝不动,许是想什么入了神。地上几个酒坛子,东倒西歪。
    习柳意将我遁来这里,很是突然,我尚未做好准备,陡然随风潜入夜,不免有些心虚。他自己又不见了踪影。
    我上前一步,不慎踢翻一个酒坛子,那人一双眼看过来,目光清冷似月色。
    “我说过,不要再以此形容示人。”他皱起眉,话语冷然。
    “呃?”
    他不理会,转过脸去,“你走吧,休要逼我伤你。”
    这般古里古怪的醉酒着实不多见,惊叹之余,我拢了衣袖速速告辞。又发愁上何处找来习柳意再将我遁回西楼。
    “音……音儿?”
    白衣微动,他杵在道中央,挡住前路,怔怔盯着我的颈脖。
    见他的身体狠狠晃了一晃,我伸手扶了一把,“是我……”
    灯火明昧,他的脸庞隐在夜色里,如美玉凝泽,动人心魄。
    一只微凉的手抚上我的脸,沿着眉眼一路描摹,最后流连唇边。要命的是,我竟挪不开脚步。一颗心似要跳出喉咙。
    他缓缓低下头,气息拂过面颊,喃喃低语,“是梦吗……”
    唇齿间醇香馥郁,我被他紧紧扣住,动弹不了,灵台一片混沌。
    大约是梦罢。
    只是这般纠结缠绕却莫名熟悉,似有什么情绪排山倒海而来,我眼里泛起泪意,喉间竟有些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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