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妖怪堆里打滚的日子

我扯起嘴角，挥起不知何时长出尖长指甲的骨节分明的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向妖怪，在其背部划出五道深可见肉的伤痕。深红色的肉被一丝丝地绞了出来，和着慢慢渗出的墨绿色的粘稠血液，分外触目惊心。
  随之而来的是妖怪痛苦的低沉咆哮声。静静地转过身来，看着那只被激怒的妖怪再次直撞过来，淡淡的冷笑竟不知觉间爬上了我的嘴角。用牙齿扯出指甲里嵌着的妖怪肉，我挑衅地咀嚼起来。嗯，味道差强人意。红毛妖怪瞬间便在咫尺之遥，张开血盆大口就要把我咬住。我弯下身子，挥起利爪就将冲到面前的妖怪身体直直撕开两半。墨绿色的血液流了一地，淌着淌着，不断蔓延。
  一股莫名的快感像电流般袭遍全身。然而事情还没有结束。妖怪的上半身从背后径直飞来，意图给我最后一击。凝神，我听着耳边的风声，正想在它再靠近些时才出手。谁知，巷口突然出现一道身影，一张闪着金光的纸符伴着咒语就贴到了妖怪头上。刚才还张牙舞爪的妖怪眨眼间便燃烧成灰烬，随风飘散。
  我恨恨地盯着眼前这个坏了我好事的人，心里极其不满。他凭什么杀掉本属于我的战利品？！呵，不知道人的鲜血会不会更美味？我舔舔尖尖的虎牙，饶有兴致地朝他走去。走得近了，才发现，眼前的这个人似乎有点熟悉？他是谁？
  “风子，这是怎么回事？”巷口的男子站在那里，眼里是满满的疑惑。
  我笑，“怎么回事你没看见吗？”脑子终于被杀意完全占据，我抬起手，直直地就朝他咽喉处划去。
  他也许是因为看到了我之前的动作所以早有准备，不慌不忙地躲开，指尖夹起一张纸符就冲我挥来，口中念念有词：“僧伽！净身！障壁！阴阳！破障！清净！幻象！成就吉祥！”
  低低地笑了声，我伸手就将纸符抓到手中撕裂，看到他怔忪的样子，心里尽是不屑。“就这样了么？该我出手了吧？”我从头上扯下几根发丝缠在手指上，发丝顿时就如我所想绷直延伸，紧紧地缠上男子白皙的颈。
  男子眼眸恢复了清明，不待我发力割断他的颈，他便大喊一声：“缚！”
  身子不得动弹，我咬牙切齿，只得死死地瞪着他：“你想死！”
  温婉的男子眉间渐渐染上一丝悲哀：“我留不住她，至少也要护住她的朋友。”说完，便兀自念起咒语。
  脑子里昏昏沉沉，我慢慢失去了知觉。
  鬼火
  “青螺，把风子送到安倍家。”贺茂保宪召唤出一个挽着螺髻、身着翠绿色小袿的式神，轻声吩咐道，“听父亲大人说晴明在将军府驱除恶灵，我先去找他，随后便到。”
  “是。”女子低沉却悦耳的声音响起。
  一阵风卷过，原地的三人转眼便消失了影踪。
  而巷口处，一道绛红色的衣摆拂过墙角。“我从前就很想让你变得和我一样呢。”阴柔的男声里渗着隐隐的笑意，如丝绸般撩弄着人心。
  *****
  “晴明，刚发现风子的时候我很是惊讶。”贺茂保宪注视着脸上阴晴不定的妖孽，斟酌着道，“一头长发是雪白的，眼眸也变成绿色的，衣服上沾满了妖怪黏糊糊的血，身上的妖气和杀气强烈到方圆十里都能感觉到。若不是她身上残留有你的气息，我都差点认不出是她了。”
  安倍晴明凝视着沉睡中的风子，她的发梢还留有未褪下的白，她的五官似乎变得更精致了一些，或者说，更妖媚了一些。
  晴明心里有点乱，本想在将军府那边理清一下思绪再好好面对她的，如今却只怕是更乱了。
  “是恶灵缠身吗？还是妖怪作祟？”贺茂试探着问道。
  晴明定了定神，低声道：“都不是。我想，她应该是和我一样，是……”顿了顿才吐出两个字，“半妖。”
  贺茂一惊：“可是怎么我们俩之前都没能察觉得到？”
  晴明支起手肘，揉了揉额头，道：“也许她的妖力曾经被什么人封印住，而如今却被重新诱发出来了。嗯，诱因有可能就是前些日子被植入她体内的那个充满妖气的印记。”
  “那你为什么不把她带在身边护着？她近来的状态可是会很不稳定的，你也知道。”贺茂脸上浮现一丝惑色。
  晴明看向庭前正在缓缓飘落、带着少许绝望气息的黄叶，出神地道：“我不知道她的背后是不是会有陷阱，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她。毕竟，有太多的人和妖觊觎我身上的天狐之力了。”
  贺茂忽的忆起那朵花期短暂的、已凋落了的水仙花，一时间沉默了。过了好半晌，才抬起头，望向阴沉沉的天空，悠悠地道：“如果是她给的，别说是陷阱，即便是毒药，我也甘之如饴。”随即又摇摇头，转向微微诧异的晴明轻笑道：“你可别学我，这种想法太不理智了。所以，你还是自己好好想想吧，也许是你把事情想得太复杂了。”
  “也许是吧。”晴明沉吟道。
  缓缓地睁开眼睛，视线有点模糊，却仍能隐隐约约地看到旁边有个人，看那身形好像是妖孽？可是妖孽不是在将军府上么？我揉揉眼睛，认真地盯着他看好一会，才发觉原来真的是他。不可置信地再爬上前掐掐他的脸蛋，滑滑嫩嫩的，看来是真人呢。
  “妖孽，你怎么回来了？”我极不文雅地打了个哈欠，问道。
  妖孽竟也不生气我那一掐，只淡淡地笑道：“人家担心你嘛，才特地赶回来的。”那软绵绵的语调把我吓得浑身起鸡皮疙瘩，他肯定有什么不妥。
  “那你还记不记得晕倒前你在哪里？发生过什么事？”妖孽反问道，表情有点严肃。
  我也就不敢敷衍了事，仔细想了想。可惜绞尽脑汁想也记不完全了，便唯有皱着眉道：“我只记得我在那个死胡同里对付一只红毛妖怪，后来不知道为什么那只妖怪的妖力暴增，它一下子扑过来，把我吓得要命。嗯，接下来的事就不大记得了。好像，好像后来还出现了一个男的，也不知道是谁。对了，怎么我没有受伤的？”
  妖孽叹了口气，直视着我的眼眸道：“风子，你，其实是半妖。”看着我愕然的脸，他继续道：“你没有受伤，也许是因为，你面临危险的时候身体出于本能将潜藏的妖力激发了出来，然后完全被妖性控制住的你轻易就将妖怪杀掉了吧。也正因为当时你被妖性控制，失去理智，所以现在平静下来的你没能留下记忆。”
  半妖，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词。对于前世爱好动漫的我来说，这并不是个生词。只是，当半妖这个处在尴尬边缘的身份真实落在我身上时，我忽然有点不习惯，有种沦为异类的感觉。
  “我是半妖啊，”看着自己变得病态般白皙的双手，我失神地重复道，“原来我是半妖啊。”
  身体忽然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一个散发着淡淡樱香的怀抱。“一时间可能会很难接受得了，不过，还有我陪你。”隐带苦涩的话语从头顶传来。我才猛地想起，妖孽也是一样的。
  静静地靠着妖孽，听着他的心跳，我的思绪突然陷入混乱。“那我被妖性控制的时候，会不会伤害到你了也不知道？”我惊惶地抬头，一不小心便磕到了他的下颌。
  他吃痛地叫了声，眯起眼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道：“你眼中的妖孽就这么弱？”
  我掩饰性地笑了笑，闻闻他淡淡的樱香，忍不住往他怀里钻了钻。
  *****
  又来到了将军府。
  “妖孽，夫人的病还没能痊愈吗？”我紧紧地跟在妖孽后头问道。妖孽已经在我走后在将军府上呆多三天了，以他的能力，怎么会还没能解决问题？
  妖孽回头瞄了我一眼，道：“她的病要痊愈就必须解除诅咒，而要解除诅咒就必须消除那个女鬼的怨念或者直接将女鬼杀掉。那只女鬼迟迟不来，我也没办法啊。”
  “哦，”我点点头，又问道，“那你那几天都在这里干嘛了啊？”该不是在将军府搞三日游了吧。
  “虽说暂时还不能根除那女人的病，我还是在她房间布下了混沌结界，让那个女鬼看不清女人的所在，她也就难以加强诅咒了。”妖孽缓缓道。
  “哦。”我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不过，妖孽还真是聪明。
  “对了，”妖孽突然停了下来，偏过头去看一旁的假山流水，害得我直直地撞上他的背，“可能那个女鬼会在这几晚来将军府，毕竟她执念太深，必不肯善罢甘休，她一定会来找原因的。你自己也要小心一点。”
  揉揉撞得生疼的鼻子，我听话地点点头，咧开嘴笑了。
  *****
  原本应是皎洁无瑕的秋月今晚竟漫上一层淡淡的红色，妖娆诡异。层层的云朵随着风慢慢侵向月亮，遮住月儿半张脸庞。圆如玉轮的秋月缺了一边，却有种“犹抱琵琶半遮面”的妩媚。走到室外，并不会感觉到有多大的风，稀稀疏疏的树叶这会也掉得不大厉害。但气温逐渐下降，秋夜独有的寒意袭来，就让人不禁瑟瑟发抖了。
  “好像有点冷啊。” 我倒吸一口气，紧抱双臂。我一直都是畏寒得很，不管是在前世还是现今。然后讨好地看向妖孽，可怜巴巴地问道：“等了这么久她都还没来，我能不能先回房间啊？”
  妖孽斜睨我一眼，摆了个标准笑容道：“你？可以啊。”我大喜，正要溜回房间，后头冷不丁又冒出一句：“回去穿多些衣服再过来。”
  天，这个杀千刀的妖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