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南惊变永贞难

第25章


是用汉隶书写,看不出笔迹,寥寥数语,却道尽王相艰危。咱家便立即前去找王伾大人商量对策,也才会今夜乔装入太极宫。”李忠言如数家珍般地描述着这奇怪的字条,话语中透着感激和惊奇。
  王叔文听得真切,心中也明白,藏于御批奏章之内,汉隶书写……了解皇帝阅览奏章时的习惯,了解我王叔文心急所在,同时,又能够有此机会行此秘密之举,且心思缜密、不露形迹之人……呵,舍韦执谊其谁?
  想到这里,王叔文微微一笑,继而也不再问什么,加紧步伐随李忠言进入皇帝寝宫。
  ……
  顺宗病重卧床,已有好几个月了,期间,一直由其宠妃美人牛昭容照料饮食起居。这位牛昭容,出身寒微,却颇识礼仪,读过经义,写得一笔好字,知百姓疾苦,且晓畅国政,可却从不发表个人看法,生怕扰乱顺宗自己的辨识。顺宗为太子时,便颇为欣赏自己这位才貌双全的美人牛昭容,本欲立为太子妃,却因德宗竭力反对而作罢。“寒门庶族,将来如何做得了我大唐的皇后?此事驳回,不必再议!”先君德宗的斥责至今仍在顺宗心里铭刻,这位当年的东宫太子、痴情少年,而今的九五之尊,却不能给自己心爱的女人兑现承诺,给她一个当之无愧的名号。……病榻之上的顺宗皇帝,每每想起这些过往,再看看自己的爱人为自己日夜操劳,双鬓已有几丝白发,心中煎熬却难以开口言明,百感交集融汇于心,但化作怅惘之泪轻轻滑落……
  难道这就是君王?享无限荣光却不能给自己的宠妃以正名,名义上可号令千军却外不得挟制藩镇,内不得平治宦臣,非但不能给予为自己效死之士以任何的保护,就连自己的性命都不是自家说了就算的!一个俱文珍带着几百甲士就能堂而皇之地闯进太极宫来,责令我下旨移权!这是究竟哪一朝代的君王?!秦时胡亥?还是东汉献帝?
  顺宗睁着双眼,平躺在床上,心中满是愤懑和悲戚。
  “陛下,臣妾帮陛下翻个身吧。”此时,牛昭容走至榻前,轻声说道。这半年以来,这样的话,牛昭容不知重复过多少遍,不断地帮顺翻身,换个姿势,以免其因脉行不畅而血瘀生疮。
  这时,内侍李忠言进来禀报:“陛下,王叔文、王伾二位大人求见。”
  顺宗听到“王叔文”的名字,竟然挣扎着欲坐起身来,并含糊地对牛美人说:“靠着……坐……”然后,用眨眼这种方式示意李忠言,让王叔文、王伾两人进来。
  王叔文进得寝宫之中,但见顺宗比一个月前又更加憔悴,更加瘦削,回想昔日少年英发,王叔文不禁心中绞痛,眼眶湿润,他忙快走几步,跪倒在顺宗跟前,唤道:
  “陛下,臣……看您来了。”可是,对于为什么这么久都没来太极宫,王叔文却一个字也没有提,其实,一个字也不用提,顺宗皇帝全都知道,也全都明白,只是自己什么也说不得、做不得罢了。如此,更让人心焦!
  四目相对,却没有话讲,王叔文紧紧握住顺宗的手,其意已明,他会坚守君臣二人当年变法强国之诺言,蹈死不避!顺宗右手突然略微动了一动,作为回应,心中纵有千钧力,此时却难以抽出万一以为援手。
  “让陛下落泪,是我这个当臣子的无能与失职。”王叔文深吸一口气,慨然道。
  顺宗嗫嚅着,似乎要说些什么,美人牛昭容急忙俯下身去细听,顺宗说得吃力,语速又极为缓慢,良久,牛昭容才直起身来,取来纸笔,悉录方才顺宗所述,又交顺宗看过,勾圈印玺。一切妥当,牛昭容这才转过身来,继而对王叔文、李忠言二人正色道:
  “今责令右神策军中尉李忠言,整肃行伍,砥砺甲兵,以拱新政之令、保社稷之臣。户部度支王叔文,忧社稷,有相才,数十年辅佐,朕心不忍,思体恤。他日朕崩,令其致仕还乡,赐三进宅邸,文散官阶及护卫仆佣照例,他人不得干预。……末有陛下款识,二位大人过目。”
  “臣领旨,微臣誓死保护法护国,请陛下放心。”李忠言立时双膝跪倒言道。
  王叔文怔怔站在原地,抿着嘴,蹙着眉,看着顺宗。陛下啊陛下,您如此厚待王叔文,可叔文我……现在又能做些什么呢?力挽狂澜,扭转颓势?李忠言的神策军右卫……
  王叔文没有说什么,只是看着榻上的顺宗,直臂拱手,右腿后撤一步,先单膝跪于地,而后变作双膝正跪,朝着顺宗方向纳头下拜,大礼毕,却久不愿起身。因为王叔文心中忧虑,也许今夜是自己能见到顺宗的最后一面!能够混进太极宫实属不易,再往后……无论是圣上弥留,还是自己殉法,我君臣二人怕是再难一聚了!
  “二位大人,依圣上之意,本昭容今日做个明证,替二位大人代为保管此诏令。”牛昭容不疾不徐地对王叔文和李忠言说道。
  “是,谨遵圣命。”二人齐声应道。
  ……
  朱雀大街,一辆双轮马车缓缓启动,粼粼之声叩响了长夜的悄寂。车内王伾、王叔文叔侄二人对坐无声,沉默良久。
  蓦地,王伾说道:“叔文,不必过于沉痛,虽然圣上也许将不久于人世,可毕竟新法新政得以延续,也算是了却君王一桩心愿。”
  王叔文抬眼看了王伾一眼,问道:“了却?叔父是指……那份诏令?”
  “正是。先君遗命,实乃令新君再行变法之吉兆。”王伾言道。
  “唉,叔父,此事看似有利,实则不利!正是应了荧惑守心的大凶之兆!”王叔文正色相对,顿字铿锵,神情凝重。
  
第五章 试太子韦相碰壁 剑南兵援手长安
更新时间2010-7-21 0:59:35  字数:2947
 “叔文,这……究竟是何意啊?”王伾见王叔文如此论断,简直不敢相信,但自己这个侄儿说的,又很难让人怀疑,王伾心中着实两难。
  “哦,我观圣上面色,又探其脉搏,凶险得很啊。”王叔文略一沉吟,而后言道。他没有像往常那样将自己的分析对老叔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而是虚以委蛇,言及它物。眼下纷乱之时,任何的揣测和推论都不能说得如此轻易,叔父年事已高,对我所言之事又是深信不疑……不行,还是不要让他老人家担忧为妙!
  话将出口,王叔文又将其咽了回去,但是,对于今夜的那份诏令,王叔文还是放心不下:倘若真的无事……倘若皇帝并未发现任何端倪……又何必留下这份诏令呢?
  要不要找到此人,表明自己的态度使其真正地放下心来?王叔文也在考虑用自己的方式来解决顺宗皇帝的隐忧。看似有些欲盖弥彰之意,切不可为!如此,边走边看时局。
  车轮碾过青石板路,马蹄叩击地面,发出“嗒嗒”之声,似乎也在应和着车内乘客的清越思虑……
  七月下旬,某日下午,适逢太子侍读韦执谊到东宫当值。
  太子侍读,名为陪侍伴读,实为史籍帝师,非博古通今、熟读经义者难当此任。历史典籍之中,常有字迹缺漏,或是用词晦涩、文句难懂,此时便需要太子侍读进行答疑拆解。最近几日,太子李纯正在研读《贞观政要》(注:《贞观政要》太宗朝施政纲领、群臣谏言、政论等的辑录,为唐后世帝王及之后各朝各代学习效法),这确实是一个一探太子虚实的好机会。
  韦执谊如此盘算着,便好好准备了一番,以备太子咨询。
  “任贤纳谏,乃太宗治国一大奇方。太宗有云,‘为政之要,唯在得人’,说的正是此意。”韦执谊站着讲解,太子李纯却在书案前面无表情地坐着,不知道听没听进去。
  “复太宗朝盛世,非为不可为也,重在得人。然则,贤臣领政,国日昌,遇佞臣当道,国濒亡。……太子身负监国大任,可曾想过……”
  “韦大人,你说的这些,书上仿佛都没有啊。”太子李纯抬起头看看韦执谊,然后懒洋洋地回了一句。
  “禀太子,修史之要义,在于为后人借鉴,倘若只是将其当个故事记述、默诵,还不如去看传奇志怪。研习《贞观政要》,语在其次,意在先头,皆因政事多变、时过境迁,监国太子,学的就是治国为政的经义,而不是修史之人的遣词造句。”
  本以为韦执谊会因为碰了个软钉子就知难而退,谁想到他却不卑不亢,话里软中有硬,一番解释入情入理,太子李纯心里不由得暗暗佩服这个略长自己几岁的新任内阁宰相。
  见太子不再拦阻,韦执谊继续言道:“历代历朝均有自己所患,太宗朝,患在外,故政在征伐戍边;代宗以降,患在内,故而政在权宦藩镇。朝有宦官专权而无所制,国有藩镇节度而无所挟,社稷艰危,民于水火,难道太子殿下您就无动于衷?兵乱频仍,祖宗蒙尘,圣上抱病难理朝政,难道殿下您就真的甘于沉湎声色犬马,而令监国之权旁落?”
  太子李纯摩挲着手中的一个玉佩挂件,默默地听着,继而头也没抬地说道:“事已至此,为之奈何?整饬朝局倒不如田猎来得痛快。”
  “田猎又哪有整饬朝局来得真切呢?”韦执谊悠悠道来,又是一句激将之语,想看看这位平日里委曲求全的太子究竟有没有几分血气。
  “韦大人,我看今天学的差不多了,咱们改天吧,改天再学啊。”李纯说着伸了个懒腰。
  韦执谊见李纯几次欲言又止,心里明白,这位太子心思极深,以韬光养晦之法,暂藏锋芒,自己虽然是侍读,却不是太子心腹之人,不足以信任,故而一些观点立场很难明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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