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忆船

  “奇怪的是，我们取样去进行了化验，发现那艘船自从八年前出航以来，就根本没有任何人重新刷过那条船！船身的蓝色油漆下，也没有发现绿色油漆的痕迹。”颜姝后来告诉他。
  可Summer Flower的确是螳螂般的翠绿色啊，在他记忆里铭刻，怎么可能记错？
  难道因为凌榛榛记得它是蓝色，它就真的变成了蓝色吗？
  又一阵冷风吹来，常洛忍不住打了个寒噤。把被吹得张牙舞爪的纸张压了压。这时，他发现在刚才那份记录下，还有一张白纸，上面空荡荡的只写了没头没脑的两句话。字体庞大而潦草，正是颜姝的字迹：
  被凌榛榛忘记的人，都“消失”了。凌榛榛仍然记得的人，则依然“存在”。
  常洛浑身一震，刚才心里模模糊糊意识到的某个念头，忽然隐隐现出轮廓来！
  当初在Summer Flower上的人，正一个个离奇地消失。他们先是模糊了面孔，然后连身影都若有若无，最后就彻底消失了。“简直就像慢慢淡忘了一个人，最后彻底忘记了他一样！”他忽然冒出这么一个念头。
  忘记？消失？
  因为忘记，所以消失。
  常洛的头脑中“轰”地一炸，莫名地心慌意乱。当他的眼光再次落到那张名单上时，突然找到了根由。他确定，使自己不安的，正是这张名单所呈现出来的某种巧合。
  孟川、严锦若、罗吉年、何太原、张云涌、胡辛，被凌榛榛忘记的人，都“消失”了。
  邹兰、田家杰、徐婉、古之优，凌榛榛仍然记得的人，则依然“存在”。
  还有那艘游轮，Summer Flower。凌榛榛忘记了它，而它也离奇消失了。
  那一瞬间，他忽然明白了颜姝的用意。
  手里捏着的那份报纸，已不知不觉间被汗水润湿。
  “难道说，我们存在的世界，其实只是榛榛的意念而已？我们现在能够存在，只因为榛榛还记得我们；而到她忘记我们的那天，就是我们灰飞烟灭的时候？”
  常洛一个激灵，猛然站起身来，椅子轰然向后倒下，发出一声巨响。
  回过头来，他看见颜姝站在门口。脸色发白，眼睛却发出异样光芒。对望一眼，两人都心照不宣：明白对方已洞悉这惊天秘密。
  
第十三章 像记忆一般蒸发(3)
  “当年凌榛榛催眠后，很可能被赋予了强大的精神力量。当时在船上的所有游客和工作人员，都和凌榛榛的记忆挂上了勾。当凌榛榛渐渐遗忘他们，他们就一个个真的从现实世界消失了。而现在还幸存的，凌榛榛则基本都还记得。”颜姝在会上总结说。
  众人皆沉默。不可思议，却又无可辩驳。
  这个“遗忘-消失论”虽然荒诞，但可以和一切事实契合：
  第一，只有这样才能解释为什么包括孟川在内的那几个人，都会在失踪前主动躲藏起来，这是因为他们知道自己面目模糊、形体透明，所以不敢出门，免得被当成怪物！
  第二，关于孟川和张云涌失踪后拍摄的照片，那些仿佛刻意模仿人体动作的衣服，其实只有穿着衣服的人体突然消失，衣服才会堆成那种奇怪样子。
  第三，关于胡辛的妻子见到“衣服幽灵”，应该就是形体已经“隐形”的胡辛本人，回来最后地亲近他钟爱的那些冶艳女装吧。
  第四，同样的道理，至于那天在罗吉年家外碰到的“幽灵”，多半就是他本人吧。那时他几乎已经完全透明，只要不穿衣服，在昏暗的楼道里就是不折不扣的隐形人！
  第五，关于夏花。这是最难解释的一点。不过，凌榛榛的意念既然能令活着的人“消失”，反过来是否也就能令死去的人“复活”呢？夏花虽然早已死去，但凌榛榛并不知道。这就是说，在她的记忆中，夏花依然“存在”，存在于Summer Flower的酒吧里、甲板上，依然是当年那种拉着小提琴、风情万种的模样。
  其他人都慢慢被遗忘，夏花却无比清晰地被记住。为什么会这样？
  常洛心里一痛。他当然知道原因，比谁都清楚。那是爱的烙印。通过他爱慕的双眼所看到的夏花，却被凌榛榛痛苦地深深印在了记忆深处。那天他和颜姝在船上见到的诡异景象，应该就是凌榛榛记忆的再现！
  “我不能接受这种说法，太荒谬了！老大，你以为自己在拍电影吗？”思维严谨的小萧提出异议，“不能因为事件难以解释，就把它归于神秘学。好吧，你要这么说，能拿出什么除了推论以外的直接证据吗？”她的说法引来一片附和声。
  颜姝敲敲桌子，示意大家安静下来，然后说，“我也知道这种解释很难被接受，连我自己也很难相信。所以，我决定做个实验。如果这个实验成功，那么就不但可以证明这个推论，还可以挽救其他几个人！”
  一个只能成功、不能失败的实验！
  颜姝组织几个心理医生成立了一个专门小组，除睡觉时间以外，昼夜不停地用邹兰和徐婉的照片、写真轰炸凌榛榛的眼球，还不断讲当年凌榛榛和她们交往的种种细节。
  凌榛榛被他们的阵势吓住，乖乖地反复听故事、看照片。她对徐婉还有印象，记得自己有次生病时，她曾很细心地照顾过自己。但在什么地方、什么时间、生的什么病，却都记不得了。关于邹兰的记忆就更加模糊，只记得她是大学的一个校友，印象极为浅淡。
  一个人的命运，竟有时候会悬于别人的一念之间！
  心理医生还专门设计了一套疗法，治疗凌榛榛明显异于常人的失忆症。但令他们困惑的是，一般人也可能忘记从前的事，但不会像她这样快，这样彻底。
  所以，一切似乎成效不大。
  在颜姝对自己产生怀疑，几乎要考虑推翻这个结论时。事情终于有了进展！
  那天，小萧脸色苍白地冲进颜姝的办公室，眼睛睁得大大的，一脸难以言表的奇特神情。她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抖，“邹兰的五官又恢复过来了，虽然还有些模糊。但已经看得清轮廓，比前几天好多了！”
  “真的！”颜姝的声音仿佛也传染了她的颤抖，一下子从座位上弹了起来。
  这无异于一种旁证。证实了她的猜想。
  当年的那次催眠，难道竟是一个可怕的诅咒吗？
  好在邹兰的脸日渐复原。这说明，这种奇特的诅咒，也并非无药可救。范围似乎只限于五年前在Summer Flower上的人。只要不断提醒凌榛榛关于这几个人的记忆，失踪案应该就不会再上演了。
  颜姝轻轻吁了一口气，悬在心头多时的大石头落地。终于可以睡个好觉了。
  
第十四章 他们的爱
  常洛把自己锁在房间里，闭门不出。没有人的心理压力和内疚程度能够比得上他。是他，因为想要自由，就自私地把凌榛榛的记忆，变成了一个可以吞噬活人的黑洞。
  他想起孟川，想起那些消失的人，内心一阵刺痛。
  “消失的不该是他们，该是我啊！我才是始作俑者！”他痛苦地抱住了头。
  这时，一个念头忽然如同一道闪电击中他的内心。他一个激灵，浑身僵硬。他忽然意识到，颜姝的“遗忘-消失论”有一个极大的疏漏，大到足以推翻这个“推理”。
  这个漏洞，就是常洛自己！
  如果被凌榛榛忘记的人都会消失。那么，第一个消失的人就应该是常洛才对！怪事的源头是凌榛榛所接受的催眠治疗，而催眠的直接目的就是让凌榛榛忘记他！所以，在五年前凌榛榛漠然的视线扫过常洛的那一刻，他就应该消失了！可为什么至今还完好无损？
  这只有两种可能：第一是颜姝的“遗忘-消失论”是个虚假推理。可是这些天对凌榛榛进行记忆突击强化后，邹兰的脸部逐渐恢复正常，这已是一个最有力的证明！那么，就只剩下另一种可能了！想到这一点时，常洛不禁腾地站了起来，心里砰砰直跳。
  如果“遗忘-消失论”是存在的，那么只有在一种情况下，常洛才会安然无恙。那就是：凌榛榛并没有真的忘记他！她只是一直装作不认识他而已。
  常洛的激动心情顿时难以自抑，默默说，“榛榛，你真的一直都记得我吗？”
  但他随即一转念，又苦笑着摇头。凌榛榛如果能做到这一点，就不是凌榛榛了。就是因为凌榛榛无法接受分手的结果，天天以泪洗面，而自己又没办法狠心离开，才会想到求助于催眠术的。而且，凭他对凌榛榛的了解，她根本不可能对他说谎，一看到他的眼睛她就会脸红、慌张。怎么可能装出完全不认识的冷漠眼神呢？那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经年岁月，谁改变了，谁还在原地？
  楼梯上突然传来女子的哭泣声，还有急促的奔跑。听到那熟悉的抽泣声，常洛立刻条件反射般地冲了出去。
  他看见凌榛榛纤细的身影在前面奔逃，后面几个穿白色医生制服的人在追。其中一个腿脚长大的，一把抓住凌榛榛的胳膊，大声说，“站住，不许跑！”
  凌榛榛流下苍白无助的泪水，把头扭向一边，“不要，请你！”
  那些医生并无怜惜之心，尽忠职守地把一大叠照片，一张一张送她眼前，强迫她看。“你必须看！”他们冷冷说。
  凌榛榛看了一眼，脸上顿时露出极端恐惧和痛苦的神情，拼命挣扎着要逃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