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成珏

茫茫碧落


回到府中,颜嬷嬷、韩嬷嬷早候在门口,“贺喜大爷,二奶奶生了个公子!”快步走至西厢,只觉满屋喜气盈盈,老太太坐在上首,满面喜色,各房夫人陪在一旁,均围着当中的人,见容若请安,才散开去,那当中却是江梅抱着一个襁褓中的婴孩,脸上是遮不住的笑意盈盈,见他来了,轻唤一声“爷!”
    “容若,快看看你儿子!如织这丫头立了大功了,这可是府里的重长孙啊!”老太太笑对容若说。
    江梅依言抱孩子走到他身前,只见红扑扑一张小脸,还未睁开眼睛,正伸着小手像是要什么,容若心头一暖,握着那小手,只觉得软到了极点,稍稍用力就会捏坏了般,让人不知怎么办才好,江梅见了他这幅神色,不由笑了起来,众人看着这小两口,也是一番哄笑,这一笑,便将那些乌七八糟都冲出了九霄云外。
    “告诉如织,让她好好养着,大爷这会子不能去看她,她给纳兰家立了功,等老爷回来了一定重赏!”老太太笑言,络烟答了“是!”,便进了内室。
    “这孩子生得多好啊,方额广颐,一脸的福相!老太太好福气!”四太太说道。
    “是啊!我如今是四代同堂了,好福气,好福气!”老太太笑说,“等梅丫头再添了子嗣,就齐全了!”
    容若、江梅俱是一愣,随即都低下头来,众人只道是新婚夫妇脸皮薄,便也跟着起哄,觉罗夫人看这情形,其中原委也猜到了几分,毕竟知子莫若母,便赶快岔开话题:“这孩子还没有名字,等老爷回来,是得起个名字了!”
    “是啊!是得让老爷给起个好名字!”老太太说道。
    府里又添了大喜,跟着如织的奴才们得了赏,都是欢天喜地。明珠回来,听了也是心中欢喜,毕竟是长子长孙,取名“富格”,自然是富贵吉祥之意,小名就唤作“福哥”。
    到了晚间,江梅总算得闲,回到房中,坐在榻前,对着那鸳鸯枕发起呆来。静秋点上灯,转身看见小姐失神的样子,“小姐忙了这一天,累坏了吧!一会让她们送碗莲子羹来,您喝了安安神,早点歇息吧!”一面收拾床铺,一面犹自说着:“这位二奶奶也真是争气,这么快就生了位公子,咱们去的不是时候,怎么事都赶一块儿了!不是说还有几天吗?不过那小公子省得白白胖胖的,倒还真壮实!什么时候小姐也添一个小公子,咱们就热闹……”静秋铺着被子,回头却见江梅痴痴望着窗外,一滴一滴落下泪来,吓了一跳,忙放下手里的活,
    “小姐!小姐这是怎么了?”
    江梅也不答言,只是眼里的泪越来越多,仍是痴痴向外望着。
    静秋更是慌了神,顺着江梅的目光向外望去,穿过庭中梨树枝桠,看到那书房上“素冰居”几个字暮色里恍恍惚惚,书房里灯光很亮,此外再没有什么东西了。
    “小姐?小姐,可是我说错话了?那您打我骂我,别这样行吗?”静秋抓着江梅的手,只觉得触手冰凉,小姐晌午时分和如织二奶奶聊了一阵子,她在外间守着,虽不知聊的什么,但只见二人都恭敬含笑,定是十分投缘,如织还将大爷的字画拿出来给小姐看。谁知没过一会如织就说身子不舒服,小姐急忙禀告了老太太,请了大夫稳婆,竟然临盆了。幸而一切顺利,看小姐这一天虽是劳累,但一直喜气盈盈,怎么突然就成了这样。
    “茫茫碧落,天上人间情一诺……静秋,你说,这是什么样的感情?”
    江梅突兀说了这样一句。
    “什……什么请诺……小姐,你说什么?”静秋看着痴痴的江梅,出了一头冷汗,仿佛眼前的人是她根本不认识的,再也不是以前那个单纯可爱的小姐。
    “没什么!”江梅长叹一口气,远看着那“素冰居”几个大字,拭了泪,“日久见人心,就算是块冰,也会化的!”
    日子在各人的心思各异中倒也过得波澜不惊,纳兰府里先是娶亲又是得子,真是双喜临门,事事如意。容若自成亲以后,因着春闱之期临近,便将更多的心思放在课业上,众人都说是成了亲才让他如此收了心,又夸赞江梅识大体顾大局,却见她在众人的夸赞中日渐消瘦。
    如织生了福哥儿后身子恢复很快,那孩子也生得壮实,浓眉大眼见人就乐,真是让人人都恨不得捧在手心。如织心里自然高兴,眉梢眼角皆是笑意,因添了婴孩,身边却没有十分老道的人手,老太太便让颜嬷嬷专门过来侍候,这颜嬷嬷本是如织的远方姑姑,如今她侄女成了半个主子,她也跟着光彩,自然是一万个愿意过来相伴。冰弦自梨惠进宫后便跟着老太太,本没有什么紧要差事可做,老太太便让她也常常过来过来照应着。梨惠在家时常与容若在一处,冰弦对这里也算熟识,只是物是人非,没有人的时候看着旧时的书画字迹,常常会感念起来。那副梨花图,本是二人合作而成,还清晰记得当时梨惠与容若执笔相对时,自己在一旁侍候,因看得出神,不小心将一滴水滴在了画上,心里立刻着了慌,这一树压倒海棠的梨花竟要毁在自己手里,险些急出了眼泪。容若却不慌不忙在水滴处补了一枝梨花,几笔淡扫,已是天衣无缝。她与小姐对视一笑,才放下心来。如今,皆成过往。江梅几次看到她愣愣的样子,她都说推搪过去,便也不好深问。倒是如织无意间提起她是之前侍候表小姐的,江梅才略有所思。
    深宫之中,梨惠得知纳兰府的喜事也甚为欣慰,这也算是尘埃落定了。只要各得其所,安康无事也就是最大心愿。三藩之事如今到了紧要关头,养心殿西暖阁里的灯常常是彻夜不息,六宫之中虽无人提起,暗地里都是忧心忡忡。不巧大阿哥又得了泄泻之症,开始只是以为饮食不当,也并不严重,后来太医开了几副药,吃了后时好时坏,只见那圆嘟嘟的小脸日渐消瘦下去,梨惠想起承庆也是因为泄泻而夭,心里隐隐地怕起来,只得日夜守着,握着那小手,生怕一闭眼,一松手,一切又都消失了。这刚打了个盹儿,身边窸窣轻响终是吵醒了她,却是沁心端来了汤药。
    “主子,您休息会吧!这里让奴才守着,您都三天没合眼了……”沁心一面把碗放下,一面扶起床边的梨惠。
    “没事,”梨惠晃悠悠站起身来,揉了揉太阳穴,看见桌上的药和病榻上弱小的孩子,泪水又不禁涌上来,“这是照新方子抓的药?”
    “回主子,是的,这是孙太医新开的方子。”
    “怎么就是不见效呢……”
    “就是仙丹也不能立即见效啊,主子放宽心再等等,主子宅心仁厚,大阿哥福大命大,一定能挺过去的!”沁心说道,“只是主子千万要保重自己啊,您要是倒了,大阿哥靠谁呢?您还是去歇息歇息吧,沁心一定照顾好大阿哥!”
    梨惠只是觉着已经倦到了极处,便点点头,转身出来,抬头只见月轮未满,清辉漫洒,一丝浮云袅袅萦绕,漫似嫦娥的舞带。几日未曾合眼再加上流泪,那一双原本黑白分明的美目已泛着红光,此刻凝望着月亮,多少次心事都是向月亮倾诉,如今,双手合十,只求月神在天有灵,不要再夺去自己唯一的寄托了。刻骨铭心的痛似潮水般又一次漫了上来……只觉一阵夜风吹过,冷意凄然,不自觉打了个寒颤,那素绢帕子便随风落了地,银色的月光下泛着珍珠似的白光。俯身拾起,却见那素绢上沾了些黑乎乎的粉末,这庭院里外都有人打扫,这几日也没有外人进来,不该有泥土啊……梨惠向脚下一看,果然还有一些粉末洒落在洁净的地面上,用手指轻轻一捻,只觉得油黑细腻,不像是泥土,倒像是什么药碾成的粉末,梨惠下意识地舔了舔,辛辣带苦……巴豆!自己自小身子虚弱,喝的药比吃的饭还多,久病成医,对各种药物也略知一二,这巴豆若是对症则是良药,可要是常人吃了则会泄泻不止,甚至……她只觉如五雷轰顶一般,霎时被抽去了全部力气,承庆……承庆……原来是……啊不……胤禔!她猛然想起了那碗药,所有的疲倦一扫而空,她冲回屋子里,沁心正端起碗要给小阿哥喂药。
    “慢着!”梨惠一声厉喝。
    屋里守着的几个嬷嬷丫头本都是半睡半醒的,一下子都清醒起来,沁心端药的手一抖,险些洒出来,“主子,您……”
    “放下!把药放下!”梨惠快步走过来。
    沁心犹豫着把碗放在一旁桌上,“主子,怎么了?”
    梨惠看了看碗里漆黑的药液,回头冷冷看向沁心:“这真的是孙太医开的药吗?”
    “是……是啊,奴才不是和主子说了,是新开的方子,换……换了几味药……”
    “一味也不多,一味也不少?”
    “啊?御药房抓的药,应该不会错……”沁心垂首答道,袖子里的帕子却绞成了一团。
    “是吗?”梨惠看着她额上渗出的冷汗,联想起自打她来侍候之后的种种件件和那日太太的提醒,心里已明白了些许,痛定之后,反而平静下来,她端起碗细细看着,这药液自然是看不出有什么异常,自己也没有十足的证据证明这里头确有巴豆,只有请太医验明才能水落石出,幸而这几日因大阿哥病况不稳,太皇太后便准了孙太医在内宫侍候,随时等待传召。想了想,转身说道,“方子可在?”
    “在!在奴才这收着。”瑞嬷嬷递上药方。
    梨惠细细一看,果然没有巴豆,心里一沉,提言到:“这方子有点不妥,药量有些过大了,药性也太猛。瑞嬷嬷,烦劳您上孙太医那走一趟,就说大阿哥有要紧事找他!”
    “那奴婢去把这药倒了!”沁心疾步走过来,却被梨惠拦在身前。
    “慢!不着急,这药搁在这也不碍事,倘若孙太医说无碍,再热热喝了也一样,省得再去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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