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成珏

飞絮飞花


沁心脸色煞白,咬了咬嘴唇,“那奴婢去接瑞嬷嬷!”
    “不用了!沁心留下来照顾小阿哥吧!”梨惠坐在榻前,抱起孩子,“孙太医来之前,这也不要离开这屋子!”
    西洋自鸣钟“滴答滴答”地走着,满屋子的婆子丫头面面相觑,都不知道这惠主子要干什么。
    不一会功夫,瑞嬷嬷带着孙太医前来,孙太医素知这位惠贵人出身名门,如今又圣眷正隆,但向来行事低调,如今深夜传召,必是有十万火急之事,料想是大阿哥不好了,因此不敢耽误片刻,飞身前来。因事出紧急,便也省了那些俗礼。简单叩拜之后,却见大阿哥并未发作,心里松了一口气,倒不由纳罕起来,这深夜传召,到底所为何事……
    “娘娘,不知叫小臣前来,可是大阿哥有什么不适?”
    “噢,大阿哥无恙,这么晚搅扰您,是有件事情不明,想请教您。”
    “娘娘请讲。”孙太医一头雾水,隐隐感到事非寻常。
    “您看,这可是您新开的方子?”
    瑞嬷嬷将方子接过,递下来。孙太医双手接了,见正是自己笔记,以防万一,又仔细看过药名,核对了剂量,并无修改之迹,于是点头说道:“回娘娘,是臣开的方子。”
    梨惠点点头,“您给大阿哥开的药,是不是少了一味?”说罢,将孩子放好在床上,站起身来。
    “这……臣……臣的方子是反复斟酌,对症下药,不知娘娘说的,是哪一味药,还请娘娘赐教……”孙太医跪下来,拭了拭头上的冷汗。
    “孙太医不必紧张,我才疏学浅,不通药理,如有言语不当之处,还望您海涵。”梨惠走下来扶起孙太医,“倒也没什么,大阿哥的病总也不好。我小时候听说,巴豆,是治泄泻的良药,刚我看这方子里并没有这味药,因此想问问您,若是加上这味药,大阿哥的病,是不是能好得快些?”
    “万万不可啊!”孙太医急忙说道,“娘娘有所不知,巴豆峻用则有戡乱劫病之功,微用亦有抚缓调中之妙。譬之萧、曹、绛、灌,乃勇猛武夫,而用之为相,亦能辅为太平。王海藏言其可以通肠,可以止泻,是治泻痢惊痫的良药,但其生于盛夏六阳之令,而成于秋金之月,味辛气温,得火烈刚猛之气,故其性有大毒,无寒积者忌之。大阿哥年幼体虚,经不得此刚猛之药,且大阿哥此疾并非是积冷凝滞,巴豆是斩关夺门之将,不可轻用。”
    “那,若是用了呢?”
    “若是误用此药,量少则泄泻不止,量大……不死亦危。”
    “竟是如此!”梨惠忍去眼里的泪光,稳了稳心神,回头道,“那烦请您看看这药里,究竟有没有巴豆!”
    “这……臣开的方子里断无此药啊……”孙太医急忙辩解道,忽然一顿,倒似想到了什么,“不知所剩药渣可在,臣一验便知!”
    “不是药渣,我说的,是这碗里的药!”梨惠指了指桌上药碗,抬眼望着孙太医。
    孙太医低头略一思量,立即意识到梨惠的意思,“嗻!臣这就验一验!”随即在灯下细细查验了药色,又尝了药味,心下大惊,“禀娘娘,这药里,确有巴豆!”
    “太医此言当真?”
    “不敢诓骗娘娘,巴豆味极辛苦,这药液中尚有未融的粉末,确是巴豆无疑!娘娘若不信,可待天明之后传召太医院其他太医同来验明!”
    “知道了……知道了……”梨惠跌坐在椅子上,霎时失去了所有的力气,她知道这不是该疲惫的时候,不是该感慨伤怀的时候,可还是觉得很累很累,累到忘了痛心,忘了怨愤,忘了害怕。头很沉重,甚至支撑不住,伸手抵在桌子上支起额头,竟是一滴泪,也没有了。
    “娘娘……”当此千钧一发之际,这惠主子却是如此形态,孙太医焦急地看着梨惠。
    梨惠抬起头来,事已至此,不能再消沉下去,何况,还有人需要自己的保护,自己早就不该是那个只会吟诗作赋,联句弹琴的闺阁小姐了。
    满屋的人都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此刻都是屏气凝神,心都收到了嗓子眼。沁心已是满头冷汗。
    “药里无端出现巴豆,此事蹊跷,所有接触过这药的人一律不得离开这屋子半步,天明之后,我自会禀明皇后,一切,自有公断……”
    “啊,娘娘……她……”话音未落,却听一声惊呼,转过头时,只见沁心倒了下去,嘴角汩汩涌出鲜血来。
    孙太医急忙上前,查看一番,倒吸一口冷气,“娘娘,她已咬舌自尽了!”
    ……
    出了这样大的事,天一亮,宫里立即炸开了锅。因皇后有了身孕,六宫之事便暂由太皇太后和太后统制,钟粹宫所有宫人,连同抓药煎药送药的一干人等皆受审讯。皇后素来身子虚弱,有孕以来更觉头晕目眩,身体沉重,如今怀孕七月有余,害喜症状仍是时重时轻,太医不敢胡乱用药,只让静养。这样的事本不让去搅扰她,可这沁心偏是坤宁宫出去的人,又是在最紧要的关头咬舌而亡,因此一清早便有宫女来报。皇后乍听只觉得心里一紧,慌乱间头脑中千丝万缕,却理不出个头绪来。如此蹊跷之事,究竟是谁人所为,目的又何在,难道是有心人栽赃嫁祸,抑或……一阵头晕袭来,强自镇定,皇后素来聪慧果断,深知此时断不可乱了方寸,只得静观其变。略一思忖,便坐了肩舆,向慈宁宫行来。
    进了慈宁宫,却并无想象中的惊心动魄。几次想提及钟粹宫的事,皆被太皇太后挡了回来,只说让她保重身体,其余的事情无须入心。可出了这样的事,最紧要的人又是自己宫中出去的,自己如何能不上心,太皇太后越如此说,就越发让人慌乱,她知道这是为了自己,更是为了腹中未出世的小皇子,可就是没发静下心来。其中是非曲直来龙去脉究竟如何,她也是迫不及待想搞个水落石出,可见了太皇太后依旧不浓不淡的眼神,便只好都压了下来,恍惚中回至钟粹宫,只觉头重身浮,强撑着坐在茜纱窗前,隔着绛色纱窗向外望着,越发觉得那些楼台宫宇扑朔迷离,叫人眼花。
    “主子?”一旁侍女端着茶盘站了半晌,请了几次皆没有反映,便抬眼望着。
    “嗯?”皇后醒过神来应道。
    “主子,这是新做的雪蛤燕窝汤,您趁热用了吧!”
    “先搁下吧!”
    “主子……您还是吃了吧,这是索大人上回带来的,特地嘱咐奴才让您每天都喝的,您……”
    “知道了,先放下吧!”皇后抚了抚额头,叔父一向对自己关照有加,闻得坐胎后气血不足,便特地从长白山寻来“上八珍”之一的雪蛤捎进宫来,说起来这寻宝之人还是沁心的阿玛……看一眼桌上的汤碗,忽然想起沁心在宫中侍候时的情景,自己向来身子不好,她也是一直这样温言细语地劝着,当初因看上了她的绣工才将她从浣衣局调至宫中,没想到竟是一见如故,她是那么温厚贴心。她是家中独女,入宫后思念双亲却无法相见,自己便让叔父寻着她父母,收在手下做事,出来进去收递物件时便可见上一面,她是那样感恩戴德。后来梨惠生了承庆,各宫皆有照应,自己听了叔父的劝,将她拨了过去,想她行事谨慎牢靠,也定不会出什么岔子,可如今……这又该从何说起,如果说真是她所为,这又是为什么……心里不禁一丝抽痛。揉揉太阳穴,由侍女扶着走至桌边,端起汤碗,却怎也无法下咽,叔父的一番苦心……忽地想起了什么,心中一惊,汤碗便落了地,上好的青花瓷在地上开了花的那一刻,心口无名地痛起来……竟是如此吗?眼前一黑,便栽了下去……
    一屋子的宫女嬷嬷。早吓得失了魂魄,正急待去传太医,却见皇后渐渐清醒过来,只是脸色煞白无一点血色,只是皱眉说道:“不传太医!”看样子是用了十分的力气,可出口却如蚊声,正欲出门的宫女慌了神,不知该不该听命,榻前的贵嬷嬷疾声训道:“糊涂东西,主子都这样了还不快去!有了闪失你担待得起吗!”这才飞奔而去。
    皇后硬要撑着坐起身来,贵嬷嬷俯身劝道:“娘娘请千万珍重啊,如今宫里宫外最紧要的就是您的身子,其他的事您都当它是耳旁风!”皇后挣扎了几下,只觉得腹中沉重,腰身酸痛得厉害,终是躺了回去,咬唇道:“叫索额图来,我有话问他!”皇后向来以叔父称之,这次直呼其名,嬷嬷一愣,心知皇后是动了怒,只是不知为何,应了一声“是!”便急忙叫殿外小太监去寻索额图。
    朝议刚散,索额图正欲出宫,却见坤宁宫小太监来传,不及思索便敛步前来。按理本应在殿前垂帘觐见,因皇后起不了身,便准他至榻前见礼。索额图只觉事情蹊跷,直到见了皇后,竟吓了一大跳,“这……这是怎么了!怎么不去宣太医!”
    一旁贵嬷嬷应道:“回索大人,已经去叫了!”
    皇后冷言道:“叔父不必惊慌,您不是说过,死生自有天命,不是人力可强的!”
    索额图不明所以,但已知定是出了大事,只得垂首答道:“娘娘说的是!可如今天命落在娘娘身上,娘娘万万要保重凤体啊!您之福便是社稷之福,天下子民之福啊!”
    “哼,好一个天命落在我身上,好大的帽子啊!竟要压得我喘不过气来了!既是天命,叔父又如何得知它落在谁身上!只怕忤逆了天意,是要遭天谴的!”
    索额图一头冷汗,只是不知何处得罪了这个侄女,只得跪下道:“娘娘息怒!是臣唐突了,可臣,都是为了娘娘好啊!”
    “哼!”皇后冷笑一声,撑着坐起身来,却听门外禀报太医已到,皱眉说道,“外头候着!”
    “娘娘!”索额图与贵嬷嬷齐声劝道。
    “放肆!这是在坤宁宫,我的话竟不管用了吗?”皇后厉声喝道。
    二人只得垂下首来,答一声“不敢!”
    “你们都出去。”皇后对贵嬷嬷道。
    贵嬷嬷担忧皇后身子,但知此时万万违拗不得,只得带着众人一步步却行而退,阖了门扇。
    皇后才冷冷对索额图道:“叔父可真是为了我好!赫舍里氏多亏了您的苦心,真是感激不尽无以为报啊!”
    索额图顾不得擦那一脸冷汗,只道:“微臣不敢!臣一心为娘娘打算,但不知是何处出了差错,还请娘娘明示!”
    “明示?哈哈,只怕有些事是见不得阳光的,倘或说出来,只怕天理难容!”
    “娘娘!您这是……您……”索额图急乱之中语无伦次,“臣无论做什么都是为娘娘打算,为娘娘腹中皇子打算,如有不对之处,还望您明示啊!”
    “叔父莫要如此说,别折煞了我们母子!钟粹宫这么多条人命,我们可担不起!”
    “钟粹宫……”索额图突然明白过来,莫不是旧事被翻了出来,“娘娘,钟粹宫出了什么事!”
    皇后凝眸望过来,“出了什么事,叔父竟然忘了吗?我只问你,三阿哥承庆是怎么殁的!现今五阿哥胤禔的病是怎么来的!沁心又是怎么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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