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成珏

风雨潇潇


索额图登时醒过来,转念一想,竟是暴露了。只道沁心是个妥当人,没想到还是暴露了,忽觉当务之急是究竟发展到什么地步……“娘娘所言,微臣,听不明白!”
    皇后气得一颤,“叔父!胤禔久病不愈,现已查出是药里搁了巴豆,还没经审,沁心就咬舌自尽了,还有什么话说!“
    “此事还有什么人知道?”
    “太皇太后和太后正在查……”
    索额图心中计量,如今宫内皇后有孕,宫外三藩未平,太皇太后断不会在此时任凭后宫风起云涌,至于今后,一旦皇后诞下龙儿,一切就另当别论。于是静心劝道:“既是如此,太皇太后自有公断,娘娘何必烦扰?您只需保重身体,等皇子降生,一切风浪都会过去!臣,臣都是为娘娘好!”
    “当真是叔父所为?”皇后撑着要下床来,怎奈下腹沉痛愈甚,额上沁出冷汗来,只是凝视着索额图。
    “沁心自尽之事,臣确实不知,臣,只知道忠于皇上,忠于娘娘!”
    “你……”皇后还欲说什么,无奈腹中疼痛愈烈,更觉头晕目眩,竟从榻上跌了下来。
    索额图一惊,上前相扶,又觉不妥,急忙向外喊道:“来人!太医!”
    门外丫头嬷嬷们一起涌进来,几位太医慌忙上前,只见皇后身下地面已是鲜红一片,都吓了一跳。皇后身重,此刻已无力撑坐起来,几位嬷嬷用尽力气才将她安至床榻,太医见状,都道只怕是要早产,索额图惊惶万分,只怕大事不保,一时间气恨皆抛至九霄云外,派人前去慈宁宫禀报,又将早已预备的稳婆请来,坤宁宫顿时忙得热火朝天。
    梨惠这里一场惊心动魄刚刚了结,看着熟睡的孩子,心里是翻江倒海,句句只念平安,之前的事,已无力去想。皇帝那里正看新来奏报,浙江平阳总兵官蔡朝佐剪辫倡叛,蔡朝佐与耿精忠素来一气,耿部曾养性入浙,招降温州总兵官祖宏勋、平阳游击周定猷,复同耿将林冲、徐尚朝等部众,接连占领瑞安、处州等六府县,伺犯宁波,进攻金华,复以数万精兵围攻衢州,聚清湖,水陆合攻,衢州告急。提笔御批命平南将军赖塔急速进兵讨之,朱砂笔刚落,却见外间窸窸窣窣人声喧嚷起来,西暖阁是皇帝日常办公之处,向来不准吵闹喧嚷,何况此军务紧急之时,皇帝早有吩咐,如无十万火急之事不得打扰。此时执卷,微一皱眉:“什么事?”
    李德全慌忙跑进来,弓身道:“回万岁爷,坤宁宫的小洛子说有急事禀万岁爷,奴才拦不住……”
    “什么急事?”
    小洛子那里跑得气喘吁吁,此刻尚未平息,忙跪地道:“回万岁爷,太皇太后叫奴才来请您,皇后娘娘……皇后娘娘……”
    “皇后怎么了?”皇帝突然撂了折子站起来,眉间一紧。
    小洛子见状更唬得慌了神,直出了一身冷汗,一时间语无伦次:“皇后说太医……不是……皇后……皇后娘娘怕是要早产……太医叫奴才……不是……太后……”
    李德全那里只低声训道:“该死的奴才!平时的伶俐劲儿都哪去了,正点儿上连话都说不明白……”
    皇帝却只听了这一句,就飞奔了出去,李德全吓了一跳,忙取了皇帝外袍追了出去:“万岁爷您慢点儿啊!”
    坤宁宫外,哭喊*声已传了出来,撕心裂肺一般,只听得皇帝心头一颤。急忙奔了进去,太皇太后和太后已先到了,皇帝略整行装,行礼如仪:“给皇祖母,皇额娘请安。”
    太皇太后、太后皆摆一摆手,“起来吧……”言语间,忽听里间又传来一声尖叫,人们不由一抖,皇帝下意识抬眼望去,自幼熟知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此刻眸子里却已透着慌乱,太皇太后轻叹一声:“沁芳这孩子,温厚贤淑,不该是个没福的。女人生孩子向来凶险,过了这关就好了,你也不必担忧。”见皇帝垂下首来,答“是”,又言道:“早几天也没什么,胤禔出生时也不足月,可不还是母子平安?”
    皇帝又道:“皇祖母说的是。”
    却听里间*愈甚,直似承受千刀万剐一般,太后原本端着茶,正欲送至嘴边,却惊得一晃,茶水险些溅出来,便只好放下了杯子,对太皇太后道:“臣妾听着这音儿,怎么……”
    “没什么,孩子不都是这么出来的,你没有生养过,自然不知这痛楚。”太后沉音说道。
    太后自科尔沁嫁入皇宫后,顺治帝偏宠董鄂氏,冷落中宫,便一生无所出,本是心中痛事,忽听得太皇太后提起,脸上一红,便垂下眼来。
    众人焦急中时间却走得更慢,煎熬中直到了晚间。里头喊叫声渐弱,太皇太后也攥紧了帕子拭着手心里的汗,忽听一声喊叫,似拼尽了全身了力气,紧接着便是一声婴儿啼哭,清脆而决然地划过夜空,众人的心一紧,太皇太后也自椅上站了起来。不一会儿,只见稳婆抱出一个小小婴孩,已是喜极而泣:“恭喜皇上、太皇太后、太后,皇后娘娘诞下一名小皇子!”
    太皇太后合掌念了一句“阿弥陀佛”,太后亦说,“总算苦尽甘来了!”
    皇帝也终于解颐,正欲进门看望皇后,却被太皇太后拦住,“皇帝不能进去!准你进外间已经是破了祖宗规矩!”皇帝只好止步,太皇太后笑对众人言:“我大清有了嫡子,可喜可贺,坤宁宫众人都有赏!”
    众人立马跪下谢赏祝贺,一时间宫内一片欢腾,却见里间侍候的宫女慌慌喊道:“不好,出大红了!”
    又是一愣,太医与稳婆顾不得起身,赶忙爬了回去,众人刚放下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
    那钟粹宫里,梨惠正给大阿哥喂药,听得这一声婴儿啼哭,手一滞,竟落下泪来,心中五味杂陈,连她自己也辨不出是为了什么。大阿哥刚满两岁,却已聪慧知礼,见额娘落泪,忽闪着大眼睛劝道:“额娘不哭!”,伸着小手似要为额娘拭泪,梨惠听着那奶声奶气的规劝,握了小手放在唇边摩挲着,柔声道:“胤禔乖,额娘不哭!额娘不哭!”眼中的泪却是越来越多,理了理心绪,喂完药,奶娘将大阿哥抱了下去,又是一屋子的静谧无声,孤灯摇摇,走至书案旁,昔日笔墨依旧,此时却再无心绪感春悲秋,太累了,太累了……恍惚中,竟在案旁昏昏睡去……
    “对不起……对不起……”天高云深处,飘渺凌空的一句话忽然入了耳,似是女子声音,哀悔痛愤,无可奈何,紧接着是“当、当”的钟声响起,四声而止……梨惠猛然醒过来,竟是一头冷汗,细细一听,却又没了动静……
    坤宁宫的空气似凝了胶般,人人都绷紧了最后一根弦,皇后产后突发血山崩,太医们围跪一圈,施针用药,依然止不住洪流奔泻,先前接生的稳婆在一旁递纱帮忙,皇后已虚脱昏厥过去,稳婆见状,哭着跪软在地上,却又不敢放声,孙太医一急,训斥道:“这会子瞎哭什么!还不快帮忙!”
    稳婆赶忙拭了泪,胡乱答着“是!是!”强自爬起身来,打起精神帮忙,只见那龙凤呈祥的被单已让血染得刺目惊心,鲜红的血顺着床角流下来,在大理石地面上蜿蜒开去,似一条血龙,奔腾而去。外间,太后已垂下泪来,皇帝来回踱着,突见太医出来禀报:“禀太皇太后,太……”
    “别啰嗦了!说,到底怎么样?”太皇太后疾色问道。
    “皇……皇后娘娘怕是不祥了,血山崩,止不住啊!”
    “怎么会!怎么会不祥了,她还那么年轻!你们都给朕打起精神来,皇后若有闪失,朕饶不了你们!”皇帝上前揪起太医的领子厉声说道。
    太医只磕头道:“是!臣等定竭尽全力!”
    “呀!没,没有脉搏了……”稳婆变了调的喊叫传了出来。
    皇帝一惊,撇下太医,推门闯了进去。太皇太后低头一思,对身旁苏茉尔道:“去叫索额图来,让他进去见见吧!”
    苏茉尔抬首望了望太后,答“是”,却行出门,不一会,索额图至,“臣……”
    太皇太后略一摆手,“进去看看吧!”
    皇帝正执了皇后的手,轻唤道“芳儿!芳儿!”
    皇后神志不清,略微睁了睁眼,“皇……皇上,孩子……”
    皇帝急命奶妈将婴孩抱至身前,这孩子哭嚷不止,似乎知道他母亲要去了般。皇后侧头看了一眼,却拼尽全身的力气欲抓住皇帝的手,皇帝忙上前握了她的手,已是微微沁凉。
    “皇上……臣……臣妾……承……庆,对……不……起……”气息渐弱,最后已是弱不可闻。
    “什么?”皇帝凑耳上去听,却见皇后目光已散,仰过头去,忙叫:“太医!太医!”
    太医上前一试,心知回天无力,含泪跪地道:“请皇上节哀,皇后,已殡天了!”
    坤宁宫顿时哭声震天。丧钟鸣,寒鸦泣。
    梨惠忽地站起来,四声钟鸣,听得真真切切,忙跑了出去,遥望只见坤宁宫灯火通明,哀哭不断,仍觉如做梦一般,向身旁侍女道:“你瞧那可是坤宁宫的方向?”
    侍女答道:“回主子,是!”
    “那,这哭声,是从那传来的?”
    侍女侧耳细听了听,垂首答:“奴才听着是从坤宁宫传来的!”
    梨惠只觉如雷掣顶,登时跌坐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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