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成珏

玉壶冰心


明珠那里几经周折,最后所有线索也都指向了一处——“游鸿轩”。这字画店是许多京城权贵常去之处,也曾有内监来过,一一调查后,认为是宫内有人作了内应。
    索额图查明白老板身世后,心中大喜,立即递牌来至皇帝处,将情况添油加醋说了一番。
    “这么说,此事和明珠有关?”
    “那白老板本是云南人士,十二年前平西王世子进京时,他是随从护送的侍卫,后来弃武从商,在京城做起了字画买卖。明珠大人长子纳兰容若,与他是至交!”
    “此事不可妄猜!一切等查明后再做定断!”
    “是!”
    “梨花已逝月西照,绿叶成阴子满枝。前尘往事随风去,何不怜取眼前人。”是她的字。
    容若看着食盒里星星点点的樱桃,个个似绛珠红泪,断情苦果。“惜花须自爱,休只为花疼。”他又何尝不明白,这是最后的作别了。上天已为他们做出抉择,无须选择,也无可选择。眼前人的好,他看在眼里,正是因为看在眼里,才不愿去破坏这美好,却不知,这才是对这美好的侮辱。
    江梅自后扶上他的肩,他回身,握住了她的手……
    “启禀圣上,敬事房太监吴三儿曾多次受吴应熊厚礼,又与上次所奏‘游鸿轩’店主白玉升素有密交,与杨起隆也有过来往,宫内消息皆从此处传出,望圣上明断!”明珠查明后向皇帝奏报。
    “立即将吴三儿拿了,交刑部拷问!”
    “是!”
    “竟是宫里出了内贼,这白老板真是神通广大,除了这奴才,还有什么人与他有来往?”
    “回皇上,因他的字画古玩多是稀世珍宝,京城许多显贵皆与他有来往。”
    皇帝点点头,“所以切不可玩物丧志啊!”沉默片刻又道,“听闻容若身体有恙,可好些了?”
    “蒙圣上挂念,小儿已大好了!”
    “嗯,自重才是啊!”
    “是!谢皇上指点!”
    出了暖阁,明珠却是一身冷汗,容若向来洒脱不羁,喜好古玩字画,自己近来忙于政务,对他疏于管教,皇帝发问时他已猜到这逆子定是与那白老板有了牵扯,叫人抓了把柄,只不过如此关头正是皇上倚重之时,皇上才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卖了个人情过来。
    回至府中,已气得面色铁青,饭也不吃,只叫人拿了容若来打,众人拗不过,只得把容若带来,明珠已执了家法在手,什么也不问,挥手就打。容若忙跪下道:“阿玛,您为何发这么大的火!儿子哪里做得不对,请您指教!”
    明珠也不停手,气喘道:“你倒问我哪里做的不对!你每日闲游滥逛,玩物丧志,险些连累全族,不是圣上开恩,你我早就身首异处了!”
    等觉罗夫人扶着老太君赶到时,已是一片狼藉,老太太气道:“你打死他了事,我们也都离了你,也就没人牵累你了!”
    江梅静秋等陪在觉罗夫人身侧,心里万般疼痛,可众多长辈面前不敢失态,只得拿着帕子抹泪。
    明珠停手跌坐在椅上,江梅静秋等人赶忙扶起容若送回房去。
    几日后,敬事房太监吴三儿严刑之下招供,自己确为吴三桂安插在宫中的内线,“游鸿轩”店主白玉升本名李荣献,本为前明战俘,受吴三桂大恩留得性命,吴三桂送世子进京时他随驾护送,随后隐姓埋名于京城,广交权贵,与吴三儿里应外合,是吴三桂窥探京城时局的得利耳目。
    一层秋雨一层凉。
    江梅拿着披风立在廊下,静看微雨中翻飞的白袍,流闪的剑影。直待那袍角垂落,剑锋入鞘。上前给他拭了雨水汗水,系了披风。容若忽而握住她的手,“梅儿,我可值得你如此待我?”
    “自打我踏入府门的那一日,心中便没有值得不值得,只有生死相许,不离不弃!”
    这样一个女子面前,他忽然觉得,胸中那样多的诗词,都是如此苍白无力,惟有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香山的红叶风靡了整个秋天,那一片火红,直燃到那霞光笺上,燃到那红烛上,燃了红罗帐,燃到了心里。
    直到那纷飞的雪片代替了落叶,素白裹了一秋的灿烂。
    腊月中旬,皇帝诏曰:自古帝王继天立极,抚御还区,必建立元储,懋隆国本,以绵宗社无僵之休,朕绪应鸿续,夙夜兢兢,仰为祖宗谟烈昭缶,付托至重,承祧行庆,端在元良。嫡子胤礽,日表英奇,天资粹美,兹恪遵太皇太后,皇太后慈命,载稽典礼,俯顺舆情,谨告天地,宗庙,社稷。
    “大阿哥,您慢点!慢点!哎呦……”地面上结了薄薄一层冰,李德全一面拭着汗,一面气喘吁吁追着前面的孩子,一不小心滑了个趔趄,后面的小太监急忙来扶,前面的小孩子却回头扮了个鬼脸:“你起来啊!起来追我啊!”说着,回头又向前跑去,却冷不丁撞到了谁的身上,忙停了脚步,抬头一看,惊得倒吸了口冷气,退了两步,低了头,忽闪着大眼睛向上望着:“额娘……”
    “你这孩子,又在淘气!仔细撞见你皇阿玛!”梨惠呵斥着,俯下身来拿帕子给他拭着汗,“李谙达别和他计较,这孩子缺乏管教!”
    “惠嫔娘娘说哪里话,大阿哥生龙活虎,老奴看着才高兴啊!”
    “也不能一直这么混吃胡闹下去,越发没了样子!”梨惠伸手领了孩子,笑嗔着。
    “主子……”新拨来的小丫鬟捧珠追上前来打了个千儿,梨惠知是有事要禀,便凑耳上去,捧珠耳语了几句,梨惠略一思量,向李德全道:“宫里有点事,李谙达,我就先行一步了!”
    “恭送惠主子!”李德全带着小太监们行了礼,看着一大一小两个身影渐远了,才往乾清宫行去。
    梨惠回至宫中,早有两个嬷嬷在候着,原来是太子的乳母得了急病,不能喂奶,太子又认生,不肯吃别人的,这会子已哭闹了两个时辰,两个伺候嬷嬷没了主意,又不敢惊扰太皇太后,这才来讨个主意。
    梨惠听了禀报,皱了皱眉,道:“我这的李氏是个妥当人,照顾过胤禔,哄孩子很是有一套,你们带她去看看。捧珠,去叫王太医给乳母瞧瞧病,务必尽早恢复!”
    “是!谢惠主子!”两个嬷嬷带着李氏千恩万谢地走了,又见佟妃宫里的女官来问安。说是宫外送来了新的花样子,佟妃请梨惠一同去描画,梨惠答:“知道了,告诉佟姐姐,我这就来!”对镜理了理装,提步前去。
    容若自去年春闱中二甲七名进士后,却久无委任。上一次因寒疾错过了殿试,正待此次大展鸿图,好在还算是不负众望,算功名何许,此身博得,原以为可就此横戈跃马,创凌烟功业,却搁浅至今,明珠也是一筹莫展,只有在忙碌之余,摇头叹息。拥书数千卷,弹琴咏诗自娱悦,好在有江梅相伴,倒也不算寂寥。
    其年江南才子顾梁汾上京,明珠仰慕其才华,便聘为容若老师。谁知二人一见如故,竟有相见恨晚之感,遂成忘年之交。整日切磋琢磨,好不尽兴。
    这一月,终于有旨意下来,擢乾清门三等侍卫,值宿宫门。虽是小差,却也有了奔头,终有日向夕阳影里,倚马挥毫。府上自然也是一片欢欣,江梅也有了身孕,真真好事连连。那福哥儿越发长得浓眉大眼,只是如织却渐渐清瘦下来,神采也不似先前,待人接物都冷了些许,那一双杏眼只在见着福哥儿时才又恢复了光彩。因江梅有了身孕,便向老太太要了冰弦过来,贴身侍奉江梅饮食起居,冰弦本心纯良敦厚,江梅待人又亲切和善,加上前一阵子侍奉如织临盆时曾相处过一段时间,如今到了一处,真是珠联璧合,十分默契,竟像姐妹一般,羡煞旁人。静秋也与她相与甚欢。
    这日,江梅害喜发作的厉害,正倚在榻上休息,冰弦捧着新做的酸梅汤一路行来,想着近来种种,只觉得感慨良多,可又说不出什么。猛然在回廊拐弯处碰上了如织,险些丢了托盘。
    如织“哧”地一笑,“妹妹还是老样子不该,走路时不知胡思乱想什么,丢了魂儿似的!”
    冰弦一笑:“二奶奶见笑了!”
    “什么奶奶不奶奶的,妹妹跟我还见外,你几岁就跟表小姐来了府里,咱们一同侍奉主子,也算是一齐长大,亲姐妹似的,如今难道就生分了?”如织上前笑嗔道。
    冰弦下意识后退了半步,淡淡笑道:“您说哪里话,只是如今毕竟不是小时候了,身份有别,该有的规矩还是要有的!”
    如织低头一笑,“妹妹是越来越知礼了!是啊,物是人非,毕竟不是小时候了……”
    “奶奶那里等我去送汤呢,您若是没有要紧的事,冰弦告退了!”
    “哦,差点忘了,大奶奶如今可是一时都离不了妹妹呢,”如织开颜笑道,“不敢耽误妹妹的功夫,快去吧!”
    冰弦未作理会,点头而去,却见墨涵急急忙忙追上来,忙停步问:“什么事?”
    墨涵道:“老太太叫你去问话呢!估计是问问大奶奶的身子。”
    冰弦看了眼托盘,“可我……”
    “妹妹尽管去吧,老太太可是有要紧事交代,这汤我先替妹妹保管着,等回来再拿!”如织说罢,便上前来接托盘,冰弦的手却是一滞。
    “谢您体谅,我先把汤送去就是,不然怪麻烦您的。墨涵,烦你回老太太,说冰弦这就到!”
    “嗯,那你快些……”墨涵狐疑地看着这两人,向如织一欠身,回头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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