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成珏

瞬息浮生


展眼又是一度秋,花随东风散去,那蝶儿翩翩地追着,痴痴不肯回首。它因念着夏日里的几多缱绻,却不道花落难寻,已成追忆。
    又一只蝶寻来,在那痴蝶的身后舞翅翩跹,比翼而去。
    池里残荷依旧浓绿,那红鱼儿倏地从荷叶底下冒出头来,又忽然一摆尾游了去,挤进那熙熙攘攘的群队里,一眨眼就辨不出来了。
    梨惠悠悠持着素绢团扇,坐于亭上倚栏向下望着,见那红鱼远去,便抬起眼来。偌大个御花园,最爱便是这澄瑞亭,园西一角,放眼亭前是翠嶂层层,敛眉目下是碧水红鱼。历尽这些许,也许澄澈静谧如水,方为吉瑞。
    “姐姐好兴致!刚过了晌午就来这赏鱼,可歇过午觉了?”
    梨惠一回首,见是新册的答应云德正屈身问安,忙起身扶道:“妹妹有了身子,就不要多礼了!”
    云德随她执着手,忽见了她手里的扇子,笑道:“秋天了,姐姐还拿着扇子!”
    梨惠也是一愣,笑回:“拿了一夏,都习惯了,若是突然撂下,反觉手里空落落的!”说罢,心里却灰灰地想起另一个典故来,忙抽回思绪道,“虽说过了晌午,可这日头也挺毒,妹妹有了身子的人,还应该注意才是!”
    “是,谢姐姐记挂,平日里是不怎么敢胡闹的,只是今日屋里越发闷得出不来气,才出来走走。前几天乾清宫的清芷姑娘着了暑气,竟在御前晕了过去……”
    “这倒是不知,清芷素来怕热,在我那里时便是如此……如今也许久不曾见了……”说着,神色黯然下来,转眼间物是人非,想到刚去的江梅,而他,又成了孤身一人……
    云德见她低下头来,知是说错了话,忙道:“各有各的命,姐姐倒也不必担忧,只要大阿哥争气,姐姐就有靠了!”
    梨惠抬起头来,看着如此纯真的一双眸子,倒似自己回到了那时候,心里顿时百感交集,只得淡淡笑道:“是啊,各有各的命,德妹妹好好将养,来年再为皇上添个小阿哥,可就齐全了!”
    云德一笑,双颊飞红,“那借惠姐姐吉言了!”
    恍恍惚惚到了晚间,容若在案前秉烛独坐,当时的赌书泼茶,一幕幕在眼前闪过,清晰如昨,却又遥远如隔世。昏昏沉沉间,一抬首,竟见江梅走了进来,淡装素服,忙起身执手,“梅儿,你回来吧!从前是我不知好歹,冷落于你,我会用一生一世去弥补!你不能就这么走!”
    “容若,我亦愿与君长相厮守,怎奈天命难违,你我尘缘已尽,你不要挂念于我,趁早再觅佳人吧!”
    “梅儿!你怎忍心抛下弱子而去!”
    “容若,天下无不散之筵席,莫说你我,就是这明府,如今虽是钟鸣鼎食,亦有树倒猢狲散的日子,早抽身,未尝不是福分……”说着却越飘越远。
    容若忙向她抱去,却又扑了个空,一回身,却见她仍于不远处望着自己,目光莹莹,幽幽道:“衔恨愿为天上月,年年犹得向郎圆。”容若一路追去,只见那身影渐渐消散,远逝而去。他急得追出门去,却在门槛出跌倒在地。容若一惊,从案上抬起头来,只见室内仍旧灯火明灭,静谧如初,原是一梦,不由心魂俱伤,遂蘸墨提笔道:
    瞬息浮生,薄命如斯,低徊怎忘。记绣榻闲时,并吹红雨;雕阑曲处,同倚斜阳。梦好难留,诗残莫续,赢得更深哭一场。遗容在,只灵飙一转,未许端详。
    重寻碧落茫茫。料短发,朝来定有霜。便人间天上,尘缘未断;春花秋叶,触绪还伤。欲结绸缪,翻惊摇落,减尽荀衣昨日香。真无奈,倩声声邻笛,谱出回肠。
    暖阁内,清芷捧着茶盘袅袅行进,将茶放至皇帝右手边,抬眼只见案上一本《合订大易集义粹言》,不由皱眉多看了一会儿。
    皇帝抬眸,见她痴痴模样,笑道:“怎么,你对这个感兴趣?”
    “奴婢逾矩了!”清芷忙敛眉行礼。
    皇帝未答言,只摆手叫她起身,道:“纳兰容若是个奇才啊!”
    清芷垂首听着,只见皇帝起身,又道:“只可惜情深不寿,慧极必伤!”
    她亦听闻明国相的大公子是个文武双全之人,不久前刚丧了妻,那人只在灵前哀哀欲绝,不料世上真有这般痴情男子……遂答道:“吉人自有天相,纳兰公子得万岁爷厚爱,也算是千里马遇到伯乐了!”
    皇帝却大笑起来,走至她身前道:“好一个千里马遇伯乐,你我之间,是否也当如此?”
    清芷一惊,一时辨不明皇帝话中之意,只觉额头涔涔冒出冷汗来,却又不得不答言,只得垂首道:“皇……皇上对奴婢,确有知遇之恩……”
    “哦?知遇之恩,那你要如何回报朕呢?”
    只觉皇帝的眸子灼着自己,一时满脸作烧,忽而双肩却被皇帝揽至怀中,一时慌乱,“皇上……”
    “朕是亏欠了他的……”慌乱间却听皇帝说出这样一句,清芷益发迷乱,不知是对谁而言,抑或自己听差了。
    “你去吧!朕累了!”
    清芷只觉身上一凉,皇帝已回至案前,心忽地沉了下去,只得盈盈俯身道:“奴婢告退!”
    “这一本《饮水词》,终于成了,如此,也可告慰弟妹的在天之灵了!”顾贞观身背行囊,执着刊刻成册的词集道。
    “我已于坟前为她焚了一本……”纳兰白衣素袍,临风而立,“先生此去,何时再还?”
    “我一向云游惯了,若问归期,倒无以对,不过总有再见之日。往事难追,逝者早登极乐,公子也不要沉湎于哀痛不可自拔!”
    “先生所言,学生明白!此番家中琐事繁杂,没能与先生畅谈,倘或先生再到京城,一定提前告知,容若定与先生不醉不归!”
    “一言为定!季子的事,还劳公子多多费心!”
    “先生放心!即为先生知己,亦为容若知己,士为知己者死,若不生还吴季子,容若誓不为人!”
    梁汾一抱拳,跨马而上,“就此别过了!江南沈姑娘还巴巴等着这词集!”
    容若知是调侃,亦笑道:“我亦等着沈姑娘鸿雁传书!”
    朗笑声随着马蹄声渐行渐远,惊起一路秋叶纷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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